血皮_寝室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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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皮

  不耐料理的食材,往往只需要采用浅尝辄止的烹饪方法。江师傅忙碌了两分钟,给他递了纸巾,准备出门去给他打点热水。

  就此,短暂的欢愉结束。由于过于短暂,柳生倍感丢脸,自由落体式进入了贤者时间。

  他收拾起残局,凌乱和琐碎让仅剩的狂欢也溃败无疑。肾上激素陡然下降的柳生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疯了。和江淇文的关系不清不楚就……早知道就给自己来一针了。柳生懊悔不已,想回寝室洗个澡,总之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光脚下了床,路过公共盥洗室,被水声吸引了过去。

  “哗——”

  是江淇文在接水。

  可巨大的接水声好像还掺杂着一些其他零碎的声音。

  “咳、咳……”有模糊细小的干呕声。

  柳生整个人僵住了,瓷砖的冰凉从脚底攀升至心里。

  他是在吐吗?

  他不死心来到盥洗室门口,然后看见里面只有江淇文一个人。他正半俯身进水池,在凉水水龙头下不停撩水往自己脸上拍。

  接着他吸了一捧水,漱口,吐掉。

  很难受的样子。

  柳生愣住了。

  原来他做这件事……心理压力这么大吗?

  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困境,尝试着主动帮他,在精神上给予支持,在身体上给予鼓励,像个活菩萨。

  活菩萨掉马了。

  活菩萨尝试全方位拯救自己。

  活菩萨拯救成功了!

  活菩萨吐了。

  多么光辉伟大的友谊,多么可歌可泣的献身精神?

  以自己的自尊心彻底崩塌为代价。

  柳生越看,越冷静。他冷静地转身,冷静地放缓脚步,冷静地离开。

  他一边走一边想,用生来强大的共情能力来理解江淇文的处境。就好比……

  他刚刚帮身为女性的小兔子滋味了一下。

  虽然是灵魂至交,可那令自己胆颤的生理结构……会让自己干呕吗?也许没有到他吐出来这么严重,但绝对会引起不适。

  眼前的荒诞不经,追根溯源还是自己的荒诞。

  柳生胃里一阵抽搐。不是臆想引起的不适,而是和江淇文相同的理由。他只告诉了江淇文自己身体释放的必要条件,却没说理由。这具身体是靠恐吓、色|情片、禁情|药浸泡出来的成果,每滴血都能检测出乱七八糟的成分,破烂一团。一股抽象的反胃涌上喉头,他知道自己又开始讨厌自己了。不过他一直坚信再无人会爱他,于是严厉地制止了自己。所以此时此刻,他也只能露出一个节制的悲哀的表情。

  江淇文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想走回寝室,却越想越气,直接走回那个空宿舍。

  江淇文端着水进来,脸上的水珠已经了无痕迹。

  “为什么?”柳生坐在床上问。

  “什么?”江淇文有点被他的态度吓到,下意识关上了门。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柳生直勾勾地看他,“为什么要表演给我看?”

  “你说什么……”江淇文迟疑地回望。

  “好受点了吗?”

  “……”

  “吐出来好受些了吗?”柳生冷静得过分。

  江淇文还保持着端水的姿势,惊慌的表情代表了默认。

  “……我只是想帮你。”江淇文迟缓道,又重复了一遍,“因为我知道你……我只是想帮帮你。”

  是了,目前为止除了凶手和医生只有江淇文知道自己的处境,像他说的,只有他能救他。

  江淇文帮室友倒垃圾带饭,给流浪猫留纸箱买猫粮,帮文学院所有老师搬东西,和自己不熟的情况下依旧帮自己填了半年的调查问卷。

  他是正义的化身,是光明的使者。

  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看破基佬室友之后依旧帮他撸|管。

  柳生想笑。流浪猫动了情。原来那所有让自己震颤的目光,都是可怜。

  如果他知道了自己身体机制的由来呢?

  一瞬间,他就能想到江淇文的特色保留节目——垂怜地望着他的样子。

  他终于彻底干呕了出来。

  “你怎么了?”江淇文想迈步过去。

  “别过来。”柳生立刻用手指着他,虚弱但满是敌意,“也别那么看着我,我受不起。我还没问完——一开始呢?一开始,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个号的?知道了又为什么来招惹我,尊贵的直男先生?”

  小兔子忍着不适来看那些文,忍着不适来夸他……如果这一切都让他不适。

  那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勉强和表演。

  柳生觉得自己被彻头彻尾地耍了。

  江淇文突然不敢看他,“你想听实话吗?”

  “你都骗我这么久了,”柳生冷笑,“不差这一次。”

  “我不想骗你,我都告诉你。”江淇文被这冷笑刺得心里发疼,“一开始……最开始,我点你的主页,是因为‘寝室文学’这个名字,看起来是同城推送还是什么……然后看见你用世界名著写……”

  江淇文把他如何觉得他用名著写h文不妥,如何通过商业推广发现他掉马,如何收到礼貌回复却听见对床在实时辱骂他心生报复心理,开始故意混铁粉吹彩虹屁准备脱粉回踩……一五一十都交代了个遍。

  柳生越听越冷静,冷静到连干呕的症状都消失了。

  所有的所有好像都有了答案。

  那些温情、那些耳侧的细语……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如果江淇文没有说这些话,柳生也许还能用一些他不适应、甚至他刚好得了肠胃感冒这种烂借口来骗自己。

  现在,两人的遮羞布彻底没有了。

  失望将自己大概从一段感情里摘出来时,柳生的保留节目就是,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别人。

  柳生将脑内获取的信息梳理了一下,缓缓开口。

  “很好。所以就是——你先招惹我,你侮辱我,处处调戏我,以欺骗我的感情取乐。你通过你正义感萌生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满足你上帝视角的优越感。到最后,还想让现实的我爱上你?你刚刚……和小兔子最开始一样,都是灵感取自我文里的即兴表演吧?然后呢?把我狠狠地甩了,看我患得患失、欲罢不能的样子,心生快意?”

  江淇文再也掩饰不住眼里的惊慌,“你怎么能……”

  “你可能觉得我刻薄,但我刻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摆在这里,我不相信你的情绪没有从这过于明显的信息差里获益。”柳生打断他,“前半段——是为了报复我玷污名著,后半段呢?要不是我怀疑你,逼你发地址,你还想瞒到什么时候?即使掉马了还要像小兔子一样继续表演,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单纯是人性的恶吗?”

  “你总是这么阴晴不定,”江淇文难以置信,“你难道就不愿意听听我的说法?”

  “我不想听你说,谁知道你又是不是在表演。”柳生面容沉静,甚至看不出一丝失望,“什么叫总是这样?我有逼你吗?是,你马甲被别人截胡了很不爽,但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你为什么要做恶心自己又恶心我的事情?”

  江淇文曾经预想过掉马的这天柳生会生气,但没想到是自己心理出了问题,从而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不是这样的,”他想尽力安抚他,“我没有恶心……”

  “那你在干什么?江淇文,你想想,你又看gay文又抱我,难道你是同性恋?”柳生咄咄逼人,“但是你吐了,说明你不是,被我发现还一脸心虚。你现在一脸受害者的样子做什么?难道我还能把你掰弯了不成?”

  江淇文深吸一口气,“难道,没有这种可能吗?”

  柳生怔了一秒,随即又恢复了冰冷。

  “有,但最好不要。我不想每天都活在脱粉回踩的恐惧里,何况是更上一层的亲密关系……你别那样看着我……”柳生叹了口气,“这样,我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

  江淇文点头。

  “你从小的性幻想对象是女性吗?”

  “……是。”

  “你一开始看我的文,是什么感觉?”

  “……”

  “恶心?”

  “……”

  “跟你刚刚的感觉差不多吗?”

  “……是。”

  “如果我真的爱上你,对你不能自己、言听计从,你会劝我不要继续写这些吗?”

  江淇文定定地看着他。

  “你能如实回答我吗?”柳生的眼睛很真诚,“告诉我,你想过吗?”

  偏见也好,傲慢也罢,江淇文打心眼里觉得这些和文学不沾边,更别提与名著结合在一起。

  江淇文嘴唇抖了一下,如实道,“我……想过。”

  “好,很好,谢谢你。”柳生感激他的坦诚,“这真是最顶级的报复。”

  柳生发白的脸让江淇文觉得心绞痛,他急需说点什么,又怕说错了话引起柳生新一轮应激反应。柳生说得偏激,有部分却有道理,比如上帝视角的快感,又比如自己对于文学的私欲……他突然为自己生而为人感到抱歉。

  “关于小兔子的马甲,本来在酒吧那天是告诉了你的,被你忘记了。后来不说,只是因为想更好地……更好地……”江淇文把柳生最不爱听的“帮你”憋了回去,“如果你不想听我说,你可以多问几个问题。你会知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也许吧。”柳生眼中浮上疲色,“可人不会承认自己的窥探欲,他们有各种借口。我可以……理解你。你过来,别站在那了。”

  江淇文依言坐在他旁边。

  刚刚泄欲后的体力不支渐渐找上门来,柳生把脚伸进那盆水里,然后把头靠在他肩膀。脚腕上有一条金色的细链随着水位漂浮起来。一时无话。

  “水冷了。”江淇文提醒。

  “没关系。”柳生说。

  “我不怪你……”柳生喃喃道。江淇文觉得这样的柳生比咄咄逼人的更加恐怖,他觉得下一秒柳生嘴里会吐出自己不愿意听见的话。

  于是江淇文抢先说道:“是我不好,可不可以给我一些适应的时间,我可以承诺……”

  “你知道吗?”柳生打断他,“小兔子是我第一个朋友。”

  江淇文有些讶异。

  “我讨厌承诺。我觉得它像我们来时的路灯,远远的,永远给你希望,却照不亮脚下。我母亲承诺我陪伴却一走了之,父亲承诺我自由,我每周还是有做不完的调查问卷。或许因为隔着网络,我第一次把心交给一个人。我本以为他威胁不到我。又因为你和他太像,我第一次把身体交给一个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连性向都没搞明白就能做到大胆示好甚至于给出承诺……像你这样能豪掷感情的人一定不缺爱吧。与之相对,像我们这种畏畏缩缩的人,不会轻易给出期望,因为希望落空的代价堪比绝望,我承担不起。举个例子的话,就像你们打游戏的血条,你有这么厚——我却只有这一小捏,你碰我一下,我就血皮了。”

  “嗯。”江淇文表示明白了。

  “我身上最后一点信任都给了过去的小兔子……所以如果我以后再也不信你了,是不是也是可以理解的?”

  江淇文僵了一下,但还是说:“可以,合理。”

  他本来想加个“但是”上去找补一下,但想起柳生讨厌承诺,便就此打住,留下一个突兀的尾巴。帮助和承诺,江淇文现在仅能给的两样东西,都是柳生所唾弃的。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开口。

  柳生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比如让他注意保暖,劝他勇敢一点,给他讲文科生的尊严……太多太多,那一句句关切的话里,到底几分是人设,几分是真心?后者多一点,就是功利色彩的祝福;前者多一点,便是表面甜蜜实则每日想着脱粉回踩的雏形诅咒。

  现在呢?如果他真是想把这狩猎游戏延伸到现实中,这其中的又是几分真心,几分惯性呢?

  细究这比例实在乏味,于是他也没有说话。

  久久的沉默。

  “我困了。我没有鞋子……不然,你回去睡吧。”最终柳生对江淇文说。

  “好。”江淇文答应了,向门口走去。

  每一步都又重又沉。

  柳生收起了所有脆弱,克制地、体面地对他说这些话。

  他觉得缩成一团的柳生的外壳正延伸出很多很多黑色的刺,逐渐装满了整个屋子,把他给戳漏、刺穿了。

  只有被他信任的人能看见他的眼泪,可刚刚的他还能拥有。

  江淇文悲哀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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