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_太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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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李怀信回去的一路思绪翻涌,心事沉沉。

  已经很晚了,夜深更冷,寒气刺骨,小圆子一直等在门外,冻得缩脖耸肩直跺脚,时而引颈探头,瞧见人影,立即唤着殿下跑去迎。

  他在炉上围着热水,一进屋,就往木盆里的凉水里兑,伸手试了试温度,刚刚好。又去搬来一张方几,把煮好的热茶摆上去:“殿下,您先喝口姜茶,泡泡脚,脚一暖和,身上的寒气就散去了。”

  李怀信走到软塌边坐下,小圆子蹲在地上给他脱鞋,轻拿轻放地把脚搁进热水中。

  以前从来没发觉,也许是这几月在外面吃尽苦头,回来被这般伺候,李怀信突然觉得熨帖极了。

  小圆子给他卷裤腿,一直卷到膝盖上,小心翼翼的,盯着双膝处的青紫,抿了抿唇,然后跑去拿膏药,剜一指腹,轻轻细细地往膝盖上抹。

  李怀信垂眸看着,忆起贞白给他处理伤口的场景,相较而言,简直粗鲁至极。

  小圆子擦完药,又鼓着腮帮子吹了两口,才仰头问他:“殿下,疼吗?”

  李怀信忽地笑了,这点青紫算什么啊,比起刮骨,比起外头受的伤,他摇摇头:“不疼。”

  小圆子双手浸进水盆里,准备给他按足底,可当瞧见小趾头边的冻疮,才知道他殿下在外肯定受了不少苦,他是真心疼,指腹在冻疮上摩挲,李怀信觉得痒:“干什么呢?!”

  “给你搓一搓,搓热乎才好得快。”他埋着头,手指摁到足底穴,轻重拿捏的适当,又说:“殿下瘦了好多。”

  一路上风餐露宿,不瘦才怪。

  李怀信盯着他的后脑勺,心里暖:“这几天做点儿好吃的吧。”

  “晚上做的,您都没吃,就喝半碗汤。”

  今日确实没胃口,李怀信忽然想起昨夜,有点馋:“明天吃鱼吧,烤鱼。”

  难得他主动提出吃什么,小圆子满口答应:“我明天去河里抓一条活蹦乱跳的回来。”

  李怀信想到贞白:“两条。”

  小圆子终于笑了,像颗暖心窝的小太阳,软乎乎的,李怀信没忍住,在他脑袋上lu了一把。

  自打回太行,就没瞧见秦暮那假正经的影子,他心生狐疑:“秦暮呢?”

  “大师兄随天师入宫了。”

  身体渐渐回暖,足底被捏得极舒服,他往后靠,一颗心悬着,从回来到现在都没落下,兹事体大,牵涉大端王朝,他要不要告诉贞白?

  遂问:“贞白歇了?”

  “嗯。”小圆子点头:“太晚了,我就让白姐姐早些休息。”他想起今天小师姐的话,斟酌许久,还是没忍住问:“白姐姐,是殿下抓回来的邪道么?”

  “嗯?”李怀信眉头皱起来:“你听谁在胡说?”

  小圆子呼出一口气,安了心,他就说嘛,看着一点儿也不像。

  小圆子一心向着自家殿下,也掂的清事儿,不该瞒的不会瞒:“好像大家都这么认为,说白姐姐窃了二师叔的玉佩。”

  没来由的,李怀信觉得心里不舒服了,因为别人似乎把贞白看成不入流的贼,那分明是他二师叔不知轻重的乱赠,可一想到那真是赠的,他又更不舒服。

  为什么会不舒服呢?

  为什么左右都不舒服呢?

  他坐立难安的动了动。

  小圆子仰起头,紧张了:“是我下手重了吗?把殿下按疼了?”

  李怀信摆了摆手:“你继续。”

  小圆子按到脚踝,这次力道轻了些,一只脚掂在手上,只摸到一层皮,瘦骨嶙峋的,他心疼得紧:“以后殿下再要去哪里,把圆子也带上吧,您看您瘦得。”

  “不行。”李怀信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

  “我在可以照顾殿下,起码不能让您瘦一两肉。”

  本想说外头太危险,可看见小圆子这张又软又糯的小样儿,指不定要怎么提心吊胆,以免吓着人,他轻笑道:“你这么细皮嫩.肉的,经不得风吹日晒,还是看家最妥当。”

  小圆子瞪着一双杏仁眼,感动不已,因为他家殿下从来都疼他得很,哪怕劈柴挑水都不让他和院儿里的几人干,说都是粗活儿,累人。他们个个细皮嫩.肉,得好生养护,不能吃苦,最好手都别生出茧子,所以就苦了太行山上的这帮师兄弟,轮着班儿来给他们挑水劈柴。

  因为李怀信挑剔,不吃大锅饭,所以伙食要在院里另起炉灶,小圆子不想劳烦这帮师兄弟,谁都看得出来,大家都不情愿,没少引来怨怼。小圆子不希望他家殿下因此招人怨,试图自己争着干,结果差点被遣送回宫,此后就再也不敢了,安安心心被养护到如今,从没吃过苦。

  反倒是他家殿下,出去一趟,瘦了一大圈儿,他当然心疼,心疼得很。

  “愣着干什么。”李怀信踢了踢腿,催他:“再按会儿,舒服。”

  小圆子忙把住脚,一寸一寸按,细细的捏。

  后来李怀信靠着椅榻睡着了,怕惊醒他,小圆子就把这双脚抱在怀里,捂了半宿。正迷迷糊糊打盹儿,忽听见殿下轻轻地叫他:“圆子,圆子。”

  他睁开眼,眨巴了眨巴:“殿下?您醒啦?”

  “傻不傻。”李怀信把脚抽出来,被捂得暖烘烘的:“不知道叫我?起来,回屋睡去。”

  小圆子却维持姿势不敢动。

  李怀信弯腰去扶:“蹲麻了?”他把人拖到榻上,又责备的推了把对方脑门:“又不是榆木疙瘩,蹲一宿。”

  小圆子捏了捏发麻的双膝,纠正:“现在才四更天,就小半宿。”

  李怀信伸了伸腰,瞧见食案上摆着一盘蜜饯,走过去捻一颗进嘴里,然后端着整盘塞进小圆子手里,习以为常的,随口就夸:“乖,赏给你的,吃完去睡觉。”

  讨了他家殿下的欢心,小圆子喜滋滋的捻一颗吃,腮帮子鼓起来,特满足:“谢殿下。”

  李怀信瞥其一眼:“傻样儿。”他忽地想起什么,嘶一声转回脸:“你刚捂完脚,手都没洗!”

  “没事儿,殿下的脚干净。”

  “少拍马屁。”李怀信呲他:“端回去洗完手再吃。”

  “诶。”这阵麻劲儿过了,他从榻上下来,搂着一盘蜜饯,搂宝贝似的往外走。

  天色未亮,李怀信和衣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枕着胳膊,思绪纷纷。

  因为冯天殒命,哪怕天光乍亮,也是一片愁云惨淡,寒山君单方面跟他结下了深仇大恨,更因为贞白是他带回来的人,一并仇视,不肯帮忙占卦也就罢了,还让人吃了个闭门羹,冯天本想劝解,反倒被糟老头子用缚灵香术绑在寒时殿,一点儿都没给好脸。

  李怀信见小圆子丧着脸,和贞白去而复返,差不多也料到了,那糟老头子不讲道理,认定贞白和他是一丘之貉,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都有害他徒弟的份儿。

  桌上摆了两盘儿糕点,粉白相间的梅花糕和糯米糍,各种尝过半口,又放了回去。

  小圆子颠颠儿汇报完情况,眼尖的瞧见两块各缺一角儿的糕点,遂问:“不合胃口吗?”

  “甜了些。”他昨夜熬太晚且起得早,又一直在等小圆子和贞白回来,没去补觉,匮乏得很,此刻倦意上涌,眼珠慢慢转向贞白,道:“这事儿我有责任,总不该让你白跑一趟,等过几天,寒山君的气性不这么大了,我再让师父出面去说。”

  贞白就算急,也强求不得,总不能在太行山上造次,逼着寒山君给她算卦。

  盯着他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贞白问:“几天?”

  小圆子伸手,默默将两盘糕点端走。

  门外的雪色炫目,李怀信眯了眯眼,给不出个准信儿,连冯天都绑起来了,他还真拿不准,这回糟老头子的气性多久会消。

  只是,贞白要的答案,他坐这儿想了半天,兴许能给她解惑一半,遂单刀直入地问:“你怀疑过我二师叔么?”

  贞白一怔,直视他的眼睛。

  李怀信看起来没精打采的,却愁绪压眉:“因为怀疑他,所以怀疑太行?”

  贞白未给回应,甚至一动未动,像尊恒古至今的雕塑。

  他自以为猜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把昨天千张机的那番话转述了一遍,不知为何,就是希望能打消她对太行的误解,像是怕她哪一天,就因此站在了太行的对立面,更站在了整个大端王朝的对立面,那不是他想看到的。何必猜忌来猜忌去,制造这些无中生有的麻烦,所以,哪怕关乎国家,兹事体大,他也不打算隐瞒她。

  贞白愣了许久,也是因为这样的真相完全超出她意料:“谁会……布阵斩大端龙脉?”

  “不知道。”李怀信自小被送到太行修习,没经历国事,知之甚少,他师父顾虑颇多,不肯过多透露,所以只能靠猜:“兴许是一些外邦小国,也可能,是当年长平之战,被大端灭国的西夏?”

  贞白屏息。

  的确,在此之前,她还在怀疑太行道,因为这天下间,有能耐布下四方大阵的门派能人,屈指可数。

  “如若牵扯到这些。”李怀信顿了顿:“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整个太行,乃至整个大端,定会倾尽一切找出幕后的真相。”

  “所以,”李怀信说:“再等等,我会去打听,也会对你如实相告。”

  他都这么坦诚了,李怀信觉得,贞白如何也该投桃报李,坦诚相待:“我二师叔的下落,你是否真不知情?除了怀疑他,还有别的什么吗?”

  这是他师父的揣度,他只是想来求证一下,贞白却保持了沉默。

  李怀信确定贞白不会说谎,这种沉默就像一种隐瞒,在李怀信长久的注目下,他笃定了。

  坦诚不一定就会换来坦诚,李怀信站起身,突然觉得不值得。

  眼见对方的面色逐渐沉下去,贞白开口:“我的确是来太行找他的。”顿了顿,她说:“我有一件重要的东西,寄放在他身上。”

  李怀信的眉头挑起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重要,此刻李怀信在乎的点居然是:他们两个交换信物!不,这他妈叫私相授受吧!

  正待此时,小圆子噔噔跑过来喊:“殿下,白姐姐,吃鱼啦。”

  闻言,李怀信就鬼火冒:“还吃什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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