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活之徒劳
期末考如期而至，也如愿结束。胡安和小林优佳站在年级红榜前，寻找着各自的名字。
「第一名武藤世津子」
“天呐，世津子你是第一名哎！天呐！”小林优佳不可置信地反复检查着第一名下面的名字，生怕自己看错了哪个字。
胡安极为愉悦地笑起，她这么勤勤恳恳，自然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享受着周围人钦羡或难以置信的目光，胡安的下巴骄傲地抬了又抬，如果她有尾巴的话大概真的能翘到天上。
“我可不愿意一直做个默默无闻的乖学生。现在你们该知道谁才是一年级最出色的人了吧。”胡安在心中大声喊道，面上却依旧表现得风轻云淡……嗯，或许也没有那么风轻云淡。
这样的威风终结在她扭头看见身后对面教学楼走廊上站着的某人，那人不知在与周围人说着什么，神情一如既往的自得又欠揍。
可即便隔得这样远，胡安还是烦躁地发现，自己总是能够在人群中看见他，她不知道这是迹部自己的原因，还是自己始终还对这个讨厌自己的抱有期望。
有时候连胡安自己都很想不通，她真的非常疑惑迹部景吾究竟拥有怎样的魔力，究竟是如何将她内心的欣赏与厌恶高水平地结合共处下来的？
想到自己可能还要与这个人继续共处一年多，胡安原本雀跃的心又忽然复杂起来。
“所以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胡安自言自语道。
“谁？谁讨厌你了？”小林皱眉问道，她刚问出口就想起文化祭那晚的事，顿时深感内疚，“如果杉田继续骚扰你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哦，我会帮你教训他的！”
胡安微微惊讶。小林看出了她的意外，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应该先问清楚你的意思的。”
胡安没有说话。她觉得很奇妙，或者说很玄妙，说实话一直以来她对小林优佳都抱有一种轻视的态度，觉得她聒噪、冲动、不顾他人感受，可在她看过一向礼貌温柔的杉田怒视她呵斥她之后，心里也犹疑不定着。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始至终傲慢自私的人其实是自己呢？胡安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自己的消极看法，可她感性的一面却使她不得不正视内心的拷问。文化祭的19票，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怎么了世津子？”小林碰了碰胡安的胳膊，“你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事，我们回去吧。”胡安低着头，犹疑地伸手轻轻抓住小林优佳的袖口。
小林优佳没有注意到胡安的异常，反手拉住了胡安的手，“走吧走吧，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些！”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谷笼罩在了胡安身上，她不仅没有因为拿到了这个年级第一而感到轻松，反倒在乱想之后愈发有压力——她如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可这个位置依旧不被人所欢迎怎么办？
直到放学时胡安依旧还在纠结这些。因为始终没有加入社团，先前的社团时间全被胡安用来补功课了，现在考试结束了，这多出的时间存在感就更明显了。好在这个学期也不剩几天了。
独自一人在班级里将作业完成后，胡安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在司机来接她的这段时间里逛一逛学校附近。
这时候学校外面还没有什么学生，胡安沿着下坡路慢慢走着，中途钻进一旁的便利店。
这时候便利店里也没有什么人，胡安转了一圈，买了一袋可乐饼，付完钱后店员便帮她用微波炉加热。等待的过程中有一个穿着黄色夹克的男生进店，迅速地从杂志架上拿下一本校园怪谈月刊。
“300日元。”店员说道。
男生从自己斜挎着的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店员，店员接过从pos机上的卡槽刷过，却发现pos机突然故障。
“有现金吗？”店员问道。
“没有。”男生干脆地说道。
“请稍等一下。”店员放下pos机，从便利店后门出去。
微波炉还在转动，胡安无聊地抬头去看便利店天花板上挂着的广告卡，排在她前面的男生依旧维持着笔直的站姿。
微波炉停下转动，胡安看着咕咕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考虑等店员回来再买些鱼丸，排在她前面的男生依旧维持着笔直的站姿。
微波炉已经灭灯，胡安望着店员离开的后门，手上抱着挑好的香蕉牛奶和坚果饼干，排在她前面的男生依旧维持着笔直的站姿。
微波炉慢慢冷却，胡安抱着越来越多的零食盯着收银台的会员办理流程发呆，偶尔伸手将自己耳侧掉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排在她前面的男生已经打开杂志翻看起来。
店员终于回来，他匆匆说了声抱歉，又重新给胡安的可乐饼加热，他对男生说了句“稍等”便开始先给胡安结账。
“670元。”
胡安掏出信用卡。
店员又跑了，胡安看着微波炉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悔刚才买零食，她应该拿着可乐饼直接离开才对。排在胡安前面的男生依旧捧着杂志在看，只不过眼睛贴在杂志上的距离让人很是担心他的视力状况。
便利店里的显示屏开始播报第二天的天气情况，胡安渐渐沉不住气，她一次又一次地向后门张望，到最后终于拨通了求助司机的电话。
店员回来的时候依旧捧着那个已经故障了的pos机，他第三次给胡安的可乐饼加热。拿着从司机那里借来的钱，胡安终于顺利地结完了账，看着微波炉里可乐饼继续快乐地旋转。
“我去看看——”等了一会，店员还想去后门那等待新的pos机送来，但被胡安及时出声拦下，今天的可乐饼已经加热了三次，不能再来第四次了。
“杂志，”胡安指了指男孩，“这个钱我也付了。”
“欸？”
“刷——”
店员和放下书的男生同时看向胡安，“是的，我都付了，请把可乐饼给我吧。”胡安伸手指了指已经停下工作的微波炉。
胡安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夹着可乐饼的包装袋走出便利店的时候，穿着夹克的男生跟在她身后，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说:“钱我要怎么还你？”
“不用了。”胡安答道，她站在斑马线一边，等着信号灯变绿。
“你是高中部的？把班级和名字告诉我吧。”男生继续追问。
“不用了。”信号灯变绿，胡安走了过去。
“明天在这等我我把钱还你。”男生迈着长腿跟在她身后。
“不用了。”胡安拽开轿车后门准备上车。
一只手穿过胡安的肩膀上方，抓住了车门，胡安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眼男生。
那男生冷着一张脸，同意不耐烦地皱眉看着胡安，“日吉若，”胡安听见男生说道，“你可以去网球社找我。”
胡安停下想要关上车门的动作，严肃地审视着面前的男生，就在日吉被她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犹豫无措的时候，胡安趁机将车门关上了。不断升高的黑色车窗玻璃渐渐遮住女孩冷俏的侧脸，显映出来自他自己的烦躁的脸。
下了几场雪后，这个学期终于快要结束了。
小林优佳从凤长太郎那里接过邀请函，欢快地朝着胡安长奔而来，“世津子——！！！”
胡安被兴奋的小林优佳一把搂住脖子，她已经渐渐习惯小林表达情绪的方式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除却偶然依旧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腿软。
“你快猜猜凤给了我什么！”小林催促着说。
“不知——”
“是学生会学年party的邀请函！！没想到吧！！我也可以去参加冰帝学生会的学年party了！！！”
“学生会的学年party一般都只邀请学生会成员，我也是第一次拿到邀请函……”
胡安抱着一摞书，穿梭在空旷无人的图书馆书架之间，依照着编号将这学期借阅的书本一一归还。小林优佳则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向她介绍学生会的学年party。
“……不过有时候也会邀请学生会以外的学生，一般是各个社团和学生组织的负责人，还有的就是各个学年的第一名……”
“那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请柬？”
“欸？”
“我不是考了学年第一名吗？”胡安将书艰难塞进几本图书的缝隙间，头也不回地问。
小林优佳却突然被这个问题难倒，“说起来也是哦，为什么没有邀请你呢？”
胡安看了眼下一本书书脊上的贴条，抬脚朝社科的书架模块走去，“凤为什么给你邀请函？他又是怎么拿到的？”她随口问道。
“是网球部的。”
“网球部？不是学生会吗？”
“这两个没差吧？”
“怎么说？”
“因为网球部部长和学生会会长都是迹部大人啊！”胡安放书的手微微一顿，她听见小林优佳继续说道，“这个邀请函就是网球部文化祭活动的奖品，凤君还告诉我可以邀请同伴一起去来着。”
“那我明白了。”胡安说道。
“明白什么了？”小林优佳好奇地问。
“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有邀请函。”胡安将手上最后一本书随意放在手边的书架上。
“这本是外国戏剧，世津子你放错地方啦！”小林优佳将书翻过面，看见了封面的名字，“海鸥……契诃夫？”
“……一片湖边，从幼小就住着一个很像你的小女孩子；她像海鸥那样爱这一片湖水，也像海鸥那样的幸福和自由。但是，偶然来了一个人，看见了她，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就把她，像这只海鸥一样，给毁灭了……”
久美子趴在榻榻米上，翻看着胡安随手放在蒲团上的书。
今天的胡安有些奇怪，她回到家后什么也没说，开始自顾自地去做苹果派，久美子看见她不执一言地和面，她称量面粉和黄油的神态和实验室里较量试剂含量的工程员几乎无异，都带着一种散漫又寻常的精确感。
这本书不厚，作者是大名鼎鼎的俄国作家契诃夫，久美子知道这个人，就和知道翁贝托·埃柯是意大利小说家一样流于表面。她自我认知足够清醒，知道自己是没有胡安那样的兴致去读完任何一本艰涩隐晦的文学作品，于是翻了没几页她就将书合上了。
“你到底是像谁呢？据我所知，我们家既没有考过年级第一的孩子，也没有热衷文学的家族先例。”
在久美子的注视下，胡安将翻炒好的苹果酱盛放在已经擀好了的面饼上，“应该是像我妈妈”，胡安答道。
这是久美子和胡安间第一次提到胡安的母亲。武藤家除了胡安没有人见过她那，唯一的一个也早就死在意大利炙热温暖的海浪之下了。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久美子毫不顾忌地开口问道。
“已经不太能记起来了。”胡安将苹果派的派顶小心翼翼地编织好，“她把我送到武藤家的时候我才六岁。”
“可是她把你藏起来偷偷养了六年，整个武藤家都不知你的存在，你就不埋怨她吗？你连你爸爸的葬礼都没赶上。”久美子追问道。
胡安在苹果派的表面刷上一层蛋黄液，然后将它送进了预热好的烤箱，“我认为她作为母亲有权利这么做。”
“是吗？”久美子吊起嗓子，“可也是她把你丢下来就离开的啊……”
胡安将烤箱的旋钮转到适合的刻度上，头也不回地答道:“这是她作为母亲对孩子的爱。”
“又是权利又是爱的……我是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作为母亲总得教会孩子一些事情后才能离开吧，她把你丢下的时候你才六岁，真的不会觉得难过吗？”久美子躺在地上翻了个身，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
“她还是教了些的，”胡安脱下围裙，冲洗干净指缝里的面粉，“就像你刚刚念到的那样，一只海鸥站在海岸上，一个人走来，因为无事可做，就毁灭了她……至少她告诉了我不要去深究意义，生活的本质就是欺骗与自我欺骗，偶然和随机可以轻巧地击破一切期待。”
某个瞬间久美子觉得自己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胡安，那一个瞬间里她眼中的胡安不再是始终处于现实中的胡安，她像是通过那副年轻的皮囊，短暂地瞥见了其中的灵魂迷思。
久美子并不能听懂胡安话中的隐喻，她直觉胡安是遇到了什么令她困惑的事情，联想到最近胡安的动态，久美子决定旁敲侧击一下:“我听说你买了件礼服？”
“嗯。”胡安干脆地承认。
“这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联系吗？”
“嗯。”
“所以是……”
“有些正面，蕴含在生活之徒劳的负面里。”胡安试着握紧自己的手，感受手掌握紧时骨节与皮肤绷紧的触感，“我想我或许也应该先尝试一次才行。”
又绕了回去……久美子长长地叹口气，“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自说自话的人了，而且还是我听不懂的话……”
“世津子也变得不可爱了……”久美子拉长了声音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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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名武藤世津子」
“天呐，世津子你是第一名哎！天呐！”小林优佳不可置信地反复检查着第一名下面的名字，生怕自己看错了哪个字。
胡安极为愉悦地笑起，她这么勤勤恳恳，自然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结果。享受着周围人钦羡或难以置信的目光，胡安的下巴骄傲地抬了又抬，如果她有尾巴的话大概真的能翘到天上。
“我可不愿意一直做个默默无闻的乖学生。现在你们该知道谁才是一年级最出色的人了吧。”胡安在心中大声喊道，面上却依旧表现得风轻云淡……嗯，或许也没有那么风轻云淡。
这样的威风终结在她扭头看见身后对面教学楼走廊上站着的某人，那人不知在与周围人说着什么，神情一如既往的自得又欠揍。
可即便隔得这样远，胡安还是烦躁地发现，自己总是能够在人群中看见他，她不知道这是迹部自己的原因，还是自己始终还对这个讨厌自己的抱有期望。
有时候连胡安自己都很想不通，她真的非常疑惑迹部景吾究竟拥有怎样的魔力，究竟是如何将她内心的欣赏与厌恶高水平地结合共处下来的？
想到自己可能还要与这个人继续共处一年多，胡安原本雀跃的心又忽然复杂起来。
“所以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胡安自言自语道。
“谁？谁讨厌你了？”小林皱眉问道，她刚问出口就想起文化祭那晚的事，顿时深感内疚，“如果杉田继续骚扰你的话你一定要跟我说哦，我会帮你教训他的！”
胡安微微惊讶。小林看出了她的意外，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应该先问清楚你的意思的。”
胡安没有说话。她觉得很奇妙，或者说很玄妙，说实话一直以来她对小林优佳都抱有一种轻视的态度，觉得她聒噪、冲动、不顾他人感受，可在她看过一向礼貌温柔的杉田怒视她呵斥她之后，心里也犹疑不定着。
有没有一种可能，自始至终傲慢自私的人其实是自己呢？胡安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自己的消极看法，可她感性的一面却使她不得不正视内心的拷问。文化祭的19票，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怎么了世津子？”小林碰了碰胡安的胳膊，“你看上去好像有什么心事？”
“没事，我们回去吧。”胡安低着头，犹疑地伸手轻轻抓住小林优佳的袖口。
小林优佳没有注意到胡安的异常，反手拉住了胡安的手，“走吧走吧，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些！”
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低谷笼罩在了胡安身上，她不仅没有因为拿到了这个年级第一而感到轻松，反倒在乱想之后愈发有压力——她如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可这个位置依旧不被人所欢迎怎么办？
直到放学时胡安依旧还在纠结这些。因为始终没有加入社团，先前的社团时间全被胡安用来补功课了，现在考试结束了，这多出的时间存在感就更明显了。好在这个学期也不剩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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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学校外面还没有什么学生，胡安沿着下坡路慢慢走着，中途钻进一旁的便利店。
这时候便利店里也没有什么人，胡安转了一圈，买了一袋可乐饼，付完钱后店员便帮她用微波炉加热。等待的过程中有一个穿着黄色夹克的男生进店，迅速地从杂志架上拿下一本校园怪谈月刊。
“300日元。”店员说道。
男生从自己斜挎着的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一张信用卡递给店员，店员接过从pos机上的卡槽刷过，却发现pos机突然故障。
“有现金吗？”店员问道。
“没有。”男生干脆地说道。
“请稍等一下。”店员放下pos机，从便利店后门出去。
微波炉还在转动，胡安无聊地抬头去看便利店天花板上挂着的广告卡，排在她前面的男生依旧维持着笔直的站姿。
微波炉停下转动，胡安看着咕咕冒着热气的关东煮，考虑等店员回来再买些鱼丸，排在她前面的男生依旧维持着笔直的站姿。
微波炉已经灭灯，胡安望着店员离开的后门，手上抱着挑好的香蕉牛奶和坚果饼干，排在她前面的男生依旧维持着笔直的站姿。
微波炉慢慢冷却，胡安抱着越来越多的零食盯着收银台的会员办理流程发呆，偶尔伸手将自己耳侧掉下来的头发捋到耳后，排在她前面的男生已经打开杂志翻看起来。
店员终于回来，他匆匆说了声抱歉，又重新给胡安的可乐饼加热，他对男生说了句“稍等”便开始先给胡安结账。
“670元。”
胡安掏出信用卡。
店员又跑了，胡安看着微波炉转了一圈又一圈，后悔刚才买零食，她应该拿着可乐饼直接离开才对。排在胡安前面的男生依旧捧着杂志在看，只不过眼睛贴在杂志上的距离让人很是担心他的视力状况。
便利店里的显示屏开始播报第二天的天气情况，胡安渐渐沉不住气，她一次又一次地向后门张望，到最后终于拨通了求助司机的电话。
店员回来的时候依旧捧着那个已经故障了的pos机，他第三次给胡安的可乐饼加热。拿着从司机那里借来的钱，胡安终于顺利地结完了账，看着微波炉里可乐饼继续快乐地旋转。
“我去看看——”等了一会，店员还想去后门那等待新的pos机送来，但被胡安及时出声拦下，今天的可乐饼已经加热了三次，不能再来第四次了。
“杂志，”胡安指了指男孩，“这个钱我也付了。”
“欸？”
“刷——”
店员和放下书的男生同时看向胡安，“是的，我都付了，请把可乐饼给我吧。”胡安伸手指了指已经停下工作的微波炉。
胡安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夹着可乐饼的包装袋走出便利店的时候，穿着夹克的男生跟在她身后，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地说:“钱我要怎么还你？”
“不用了。”胡安答道，她站在斑马线一边，等着信号灯变绿。
“你是高中部的？把班级和名字告诉我吧。”男生继续追问。
“不用了。”信号灯变绿，胡安走了过去。
“明天在这等我我把钱还你。”男生迈着长腿跟在她身后。
“不用了。”胡安拽开轿车后门准备上车。
一只手穿过胡安的肩膀上方，抓住了车门，胡安不耐烦地回头看了眼男生。
那男生冷着一张脸，同意不耐烦地皱眉看着胡安，“日吉若，”胡安听见男生说道，“你可以去网球社找我。”
胡安停下想要关上车门的动作，严肃地审视着面前的男生，就在日吉被她探究的眼神看得有些犹豫无措的时候，胡安趁机将车门关上了。不断升高的黑色车窗玻璃渐渐遮住女孩冷俏的侧脸，显映出来自他自己的烦躁的脸。
下了几场雪后，这个学期终于快要结束了。
小林优佳从凤长太郎那里接过邀请函，欢快地朝着胡安长奔而来，“世津子——！！！”
胡安被兴奋的小林优佳一把搂住脖子，她已经渐渐习惯小林表达情绪的方式了，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除却偶然依旧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到腿软。
“你快猜猜凤给了我什么！”小林催促着说。
“不知——”
“是学生会学年party的邀请函！！没想到吧！！我也可以去参加冰帝学生会的学年party了！！！”
“学生会的学年party一般都只邀请学生会成员，我也是第一次拿到邀请函……”
胡安抱着一摞书，穿梭在空旷无人的图书馆书架之间，依照着编号将这学期借阅的书本一一归还。小林优佳则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向她介绍学生会的学年party。
“……不过有时候也会邀请学生会以外的学生，一般是各个社团和学生组织的负责人，还有的就是各个学年的第一名……”
“那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请柬？”
“欸？”
“我不是考了学年第一名吗？”胡安将书艰难塞进几本图书的缝隙间，头也不回地问。
小林优佳却突然被这个问题难倒，“说起来也是哦，为什么没有邀请你呢？”
胡安看了眼下一本书书脊上的贴条，抬脚朝社科的书架模块走去，“凤为什么给你邀请函？他又是怎么拿到的？”她随口问道。
“是网球部的。”
“网球部？不是学生会吗？”
“这两个没差吧？”
“怎么说？”
“因为网球部部长和学生会会长都是迹部大人啊！”胡安放书的手微微一顿，她听见小林优佳继续说道，“这个邀请函就是网球部文化祭活动的奖品，凤君还告诉我可以邀请同伴一起去来着。”
“那我明白了。”胡安说道。
“明白什么了？”小林优佳好奇地问。
“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有邀请函。”胡安将手上最后一本书随意放在手边的书架上。
“这本是外国戏剧，世津子你放错地方啦！”小林优佳将书翻过面，看见了封面的名字，“海鸥……契诃夫？”
“……一片湖边，从幼小就住着一个很像你的小女孩子；她像海鸥那样爱这一片湖水，也像海鸥那样的幸福和自由。但是，偶然来了一个人，看见了她，因为没有事情可做，就把她，像这只海鸥一样，给毁灭了……”
久美子趴在榻榻米上，翻看着胡安随手放在蒲团上的书。
今天的胡安有些奇怪，她回到家后什么也没说，开始自顾自地去做苹果派，久美子看见她不执一言地和面，她称量面粉和黄油的神态和实验室里较量试剂含量的工程员几乎无异，都带着一种散漫又寻常的精确感。
这本书不厚，作者是大名鼎鼎的俄国作家契诃夫，久美子知道这个人，就和知道翁贝托·埃柯是意大利小说家一样流于表面。她自我认知足够清醒，知道自己是没有胡安那样的兴致去读完任何一本艰涩隐晦的文学作品，于是翻了没几页她就将书合上了。
“你到底是像谁呢？据我所知，我们家既没有考过年级第一的孩子，也没有热衷文学的家族先例。”
在久美子的注视下，胡安将翻炒好的苹果酱盛放在已经擀好了的面饼上，“应该是像我妈妈”，胡安答道。
这是久美子和胡安间第一次提到胡安的母亲。武藤家除了胡安没有人见过她那，唯一的一个也早就死在意大利炙热温暖的海浪之下了。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久美子毫不顾忌地开口问道。
“已经不太能记起来了。”胡安将苹果派的派顶小心翼翼地编织好，“她把我送到武藤家的时候我才六岁。”
“可是她把你藏起来偷偷养了六年，整个武藤家都不知你的存在，你就不埋怨她吗？你连你爸爸的葬礼都没赶上。”久美子追问道。
胡安在苹果派的表面刷上一层蛋黄液，然后将它送进了预热好的烤箱，“我认为她作为母亲有权利这么做。”
“是吗？”久美子吊起嗓子，“可也是她把你丢下来就离开的啊……”
胡安将烤箱的旋钮转到适合的刻度上，头也不回地答道:“这是她作为母亲对孩子的爱。”
“又是权利又是爱的……我是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作为母亲总得教会孩子一些事情后才能离开吧，她把你丢下的时候你才六岁，真的不会觉得难过吗？”久美子躺在地上翻了个身，不以为然地继续说道。
“她还是教了些的，”胡安脱下围裙，冲洗干净指缝里的面粉，“就像你刚刚念到的那样，一只海鸥站在海岸上，一个人走来，因为无事可做，就毁灭了她……至少她告诉了我不要去深究意义，生活的本质就是欺骗与自我欺骗，偶然和随机可以轻巧地击破一切期待。”
某个瞬间久美子觉得自己看到了从未见过的胡安，那一个瞬间里她眼中的胡安不再是始终处于现实中的胡安，她像是通过那副年轻的皮囊，短暂地瞥见了其中的灵魂迷思。
久美子并不能听懂胡安话中的隐喻，她直觉胡安是遇到了什么令她困惑的事情，联想到最近胡安的动态，久美子决定旁敲侧击一下:“我听说你买了件礼服？”
“嗯。”胡安干脆地承认。
“这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联系吗？”
“嗯。”
“所以是……”
“有些正面，蕴含在生活之徒劳的负面里。”胡安试着握紧自己的手，感受手掌握紧时骨节与皮肤绷紧的触感，“我想我或许也应该先尝试一次才行。”
又绕了回去……久美子长长地叹口气，“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自说自话的人了，而且还是我听不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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