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回 明枪暗箭
【何忍的对立者，在明面上避无可避地增加了一人。
而他在暗面上的对立者，亦从来未曾远去。
明枪与暗箭齐发，谁又比谁更加难防？】
——明枪暗箭——
“何忍，中午你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和老师说什么了？”
上完下午的课，何忍和豫游、金建炎一起回到了寝室里。豫游这时想起来要问问何忍中午的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六班的班主任。”何忍回道。
那时的情景，他感觉仿佛还近在眼前。
“这蜜蜂……和军训时的一样？”
几小时前，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看到一只蜜蜂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何忍陡然回忆起了军训时曾作为他的“伏兵”，奇袭了六班学生的那群蜜蜂。二者的模样，尤其是头部极为相似。
“难道……”
他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森老师。从森老师的眼睛里，他隐约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何忍在军训第一晚用一大袋猫薄荷化解掉狮子危机时就有想过，那头狮子不太像是野生的，而更可能是学校刻意安排的，给新生们的一次考验。如果是这样，那么学校的考验就必然不会只针对五班一个班，考验的对象应该是所有参与军训的班级。
校方给五班的考验是一头深夜突然闯进营地的狮子，那给其他班级的考验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呢？比如说蜜蜂？
“不可能每个班都‘分配’得到一头狮子，所以不同班级所面临的考验都各不一样的几率更大。”何忍心想，“莫非我砸中的那个蜂巢原本是学校安排给某个班的考验，在这个考验尚未开始的时候我就把它砸坏了？”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今天我为何要提出一个藏有圈套的问题，并让你来回答了吗？”森老师盯着那只已爬到何忍喉结正上方的蜜蜂，笑问道。这，是他第一次承认他先前的那次提问是故意点何忍起来回答的。
这已经不只是暗示，简直是明示了。
若一般老师在和学生近距离谈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蜜蜂飞到学生身上，还一直不离开，老师无论如何都会有点反应。可森老师眼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他早已料到这一幕了一样。准确说，这蜜蜂更像是被他招来，是他让其停到何忍脖子上的。
“这蜜蜂是森老师养的？”何忍心想道。
饲养和控制蜜蜂并非天方夜谭，它有一套系统而科学的方法。何忍曾在电视上的农业节目中看到过，有些职业养蜂人甚至能引导数十万只蜜蜂停留在自己身上，组成一件密密麻麻的，几十公斤重的“蜂衣”，且养蜂人不会因此受到一点伤害。
马戏团的驯兽师能驯服狮子，那么有人能驯服蜜蜂也就不足为奇了。相较之下，驯服蜜蜂这种生活习性趋同、集体性极强的动物可比驯服百兽之王更容易。
“如果军训时的那头狮子是被人驯化的，它的饲养人当时就在森林内的话，以此类推，这蜜蜂的情况会不会也与之相同？”
“若森老师那时就在虞诈森林里，他打算用这些蜜蜂对某个班的学生进行一次考验，而我先他一步损坏了蜂巢，导致他的任务无法完成，难道这就是他敌视我的原因？学校的考验是秘密进行的，所以森老师不便明说，现在他是用这只蜜蜂在向我‘传话’，让我自行领悟这其中的关联性？”何忍在心中自问着。
“看来我想说的话已经传达到了。”看着何忍表情的变化，森老师心想，“我们班军训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与我无关。军训成绩不好，脸上无光的人是教官，不是班主任。我的蜜蜂因你而死，我也并不在意。以蜜蜂的繁殖速度，军训时死掉的那些还不足以让我心痛。”
“但是你阻碍了我的任务。学校要求所有班主任都必须在军训时对学生进行一次考验，方式不限、时间不限，班主任可自行拿捏，只要掌握好分寸就行。而我……却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没有完成这项任务的班主任。这都是你造成的！”
军训结束后，森老师曾受过校方的批评。虽然批评只是口头上的，他并未降职或减薪，但那种落后于全体同僚的感觉仍令他耿耿于怀。事后，他很快就从六班的学生口中得知了蜂巢是被何忍破坏的。
每个班主任四年内都要带同一个班，这期间六班不可能再参加一次军训。这就意味着森老师想要在下次执行类似任务时一雪前耻，得要等到四年后才有机会了。这对完美主义者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他也要让何忍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尽管森老师没有把这些话挑明，但他相信何忍已明白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来还想向森老师澄清误会的何忍不再说话了。六班的军训成绩不佳与何忍没有直接联系，可他砸坏了蜂巢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从森老师的眼里能看得出来，这件事不是简单道个歉就能解决的。
“你不怕吗？”森老师冷冷地问道。他所指的是何忍脖颈上的那只蜜蜂。
何忍仍未说话。然而，他用眼神做出了回答——在这几分钟的对峙中，他的脸上有表现出过疑惑，有表现出过惊讶，可唯独没有表现出过畏惧。
诚然，一只蜜蜂停在自己咽喉上的感觉比被人用刀刃抵在脖子上好不到哪里去。但何忍知道，只要他不轻举妄动，不让蜜蜂感到危险，蜜蜂是不会蜇他的。这和他军训时与那条蛇在篝火边对视的时刻颇为相似，对此他已经有经验了。
而且，他也不觉得森老师引来这只蜜蜂的目的是要攻击他。养蜂人想控制蜜蜂出巢、归巢，或用气味引导它们在特定的路线上飞行都是有可能做到的，可想让蜜蜂像猎犬一样去攻击某个具体的人或动物却并不好操作。
因为蜜蜂蜇人意味着它们或将付出生命的代价，除自卫以外，蜜蜂很少会主动蜇人。何忍相信即使军训时他用石头砸中了蜂巢，其内也只有一部分受惊的蜜蜂蜇了六班的学生，还有一部分蜜蜂应该并没有“动真格”，否则六班的那几个人也不可能在被蜇了之后还有余力追到五班的营地来了。
何忍认为这只蜜蜂之所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除了森老师是在以这种方式向他阐述他们之间这段恩怨的成因，也是森老师对他的威吓和挑衅。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害怕。”何忍一动不动，站得更稳了。
“呵，你果然非同一般。”森老师笑了笑，一只手伸进口袋里，用手指粘了些东西后，又把手拿了出来，伸直在何忍面前。这时，何忍身上的蜜蜂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应，立刻拍打着翅膀飞离了何忍，转而轻轻落脚在了森老师的手指上。
下课前几秒钟，森老师走到窗边，打开他事先放置在窗户外沿上的一个小盒子，让里面的一只蜜蜂飞了出来。他的动作很小，看起来就像是走到教室的一侧，远望一下外面的风景，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上在做什么。
下课后，他的右手伸进上衣口袋，打开了里面一个小瓶子的瓶盖，蘸了一下瓶中的液体，然后一边听何忍说话，一边走到何忍身边，用那只手拍了拍何忍的肩膀。
这是老师在和学生谈话时经常会做的一个动作，何忍并没有在意。他不知道，森老师正是在这时把手上的液体抹在了何忍身上，从而吸引窗外还没飞远的蜜蜂飞进教室，停到何忍的肩上。
这是森老师提取蜂后体内的信息素，加工而成的液体。他将其装在便于携带、可以密封的小瓶中，时常带在身上。
这东西比花粉或蜜蜡更容易吸引蜜蜂的驻足，它能让蜜蜂误以为自己的蜂后在这里。那只蜜蜂在何忍肩头停留了一会儿，又爬到何忍的脖子上，正是它没在何忍肩上找到蜂后，转而又爬向更高处寻找的过程。
现在，森老师发现蜜蜂吓不到何忍，它“传达信息”的使命也已完成了，于是就让蜜蜂离开何忍，飞到自己刚蘸过信息素的手指上。他走到窗边，重新把蜜蜂放回到了小盒子里。这个动作意味着他与何忍之间谈话的告一段落。
何忍虽不明白森老师这些举动中蕴含的生物学原理，但有一点他能看得出来：“这老师为了今天的事真的做了不少准备。”
“你可以回去了。”
回收了蜜蜂后，森老师说道。
“希望你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出门去。
何忍独自一人留在教室里，看着老师远去。他很清楚，他希望澄清误会的初衷已经无法实现了；这次单独谈话反而成为了一次赤裸裸的宣战布告。
……
“结印课的老师是六班的班主任？”
寝室里，豫游吃惊地反问道。
“难怪他上课时要点你回答那个问题，他那是故意在刁难你呢！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地说，“他一定是因为六班在军训里吃了亏，所以对你怀恨在心，看你不顺眼！”
“哈……也许吧。”何忍无奈地苦笑着。他没有把蜜蜂的事告诉豫游，那说起来太过复杂。
“原来是这样，那个老师就是因此才针对何忍的么？”一旁的金建炎心里也恍然大悟。之前他几乎分析出了森老师暗算何忍时每一个步骤的细节，唯独这老师的动机让他纳闷，现在这个疑问也解开了。
然而，他表面上仍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什么问题啊，什么六班的班主任，你们在说什么？”
“你啊，结印课的时候是不是又睡着了？”豫游说着，把上午的事跟金建炎讲了一遍。
“这样啊，那老师真是太过分了！”金建炎说，“不过还好何忍够机智，没有让他得逞！”
后面这一句他说的是真话。上课时，他也曾以为何忍很可能要中招了，没想到何忍巧妙地避过了老师射来的“暗箭”，并改变“箭”的轨道，让其射向了别的地方。
“可是这次他没得逞，那就说明也许还会有下次啊！”豫游说，“他的目的没达到，会就这样罢休吗？何忍你以后可得当心了，他说不定还会故技重施！”
“嗯。”何忍点点头。他知道森老师给他找的麻烦不会是一次性的。
从森老师离开教室前说最后那几句话时的表情来看，何忍有理由相信，今天只是一个“前奏”。何忍没按森老师所设计的那样当众出丑，或许让森老师感到有些沮丧，但这并没有令他产生失败感。他还有整整一学年的时间来对付何忍。
森老师今天除了对何忍牛刀小试之外，更深层面上是为了给何忍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结印课是我的地盘，以后我也不会放过你”。比起让班上的学生嘲笑何忍一下，给何忍制造心理压力，并让这种压力长久的延续下去才是他更大的目的。
每个老师都是不同的个体，有人真心想和学生做朋友；有人觉得自己只是在打一份工，上课只是在应付差事；有人则认为教师的地位崇高，权威不容任何学生挑战。对于形形色色的老师，何忍在初中和高中时已经见得很多了，其中有好的，也有坏的。类似森老师这样的“模版”，他也有遇到过。
“森老师虽然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他并不是那种特别坏的老师，至少他讲课时很认真。他也没有把我叫他的办公室，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训我一顿。更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学生。这样的人，难道就一定得我的敌人，无法改变吗？”何忍心想道。
“他之所以与我结怨，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我不是纯粹的受害者。”何忍试着站在森老师的角度上思考着，“将来他要是再算计我，我不能退缩、不能逃避，但我更不能因此而仇恨他。权且把这当作一种历练吧。别的同学想要有这么好的历练机会还想不来呢！”
这样想着，何忍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他希望能在以后的交锋中让森老师逐渐认识到他真诚的一面，并最终化干戈为玉帛。解决矛盾的方式永远都不该是消灭对方，而应是弥补裂痕，寻找共存之法。
“事情已经过去了，别想那么多，我们吃饭去吧！”他一手揽住豫游，一手揽住金建炎，笑着说，“刚才不是说回寝室放下书就去食堂的吗，我肚子都饿得不行了！”
……
几分钟后·宿舍楼外——
“他出寝室了。”
一个人站在宿舍对面，一边远远地看着走出宿舍的何忍等人，一边用手机打着电话。他，是一个“门徒”。而与他通话的人，是一个“助教”。
“今天的监视有什么收获吗？”“助教”在电话里问道。
“他的寝室号、室友我都知道了。”“门徒”说。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有其他可汇报的吗？”“助教”语带愠怒地说。
“今天上午的结印课，他下课后好一段时间都和老师一起留在教室里。”“门徒”说，“我在外面偷看时，觉得他们的气氛有点僵，不太愉快的样子，两人好像起了些龃龉。”
“哦？”“助教”语调上扬，似乎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好，你继续监视，有什么情况记得向我报告。这个活儿你若做得顺手，以后就长期交给你了。”
“是！多谢‘助教’！”那个“门徒”兴奋地说。
“大一结印课的老师应该是森崇，六班的班主任。”电话那一头，“助教”结束了通话，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和何忍有了点嫌隙。”
“不就是因为军训吗？”另一个助教说道，“六班在军训时被整得那么惨，虽说对此负主要责任的人不是那个叫何忍的，可森崇并不知道这一点。”
刚才的那通电话是开着免提打的，所以在场的另一个“助教”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
这里，是“助教”们时常活动的场所，那个有着一张三角形桌子，灯光昏暗的房间。
“不管森崇是为什么与何忍不和，只要他以后能多给何忍找茬，就对我们有益无害。”之前打电话的那个“助教”说道。
“这些我都懂，可是……‘铃鹿’，我们有必要专程派人监视何忍吗？”另一个“助教”问。
“监视何忍在校内的动向、调查何忍在校外的背景，以及从学校的内网系统中找出何忍的资料，这三环是缺一不可的。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不破’？”被称为“铃鹿”的“助教”反问道。
“铃鹿”和“不破”——“助教”们少有的互相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或者说，比起名字，这更像是一种代号。
“我的意思是，让藤林凉夜去监视何忍不就好了吗？”被称为“不破”的“助教”问，“他们同班，又在一层宿舍楼，让他监视何忍也会更方便。”
“或者我们直接派个‘门徒’趁何忍不在的时候去他寝室里装个窃听器也行。我们的‘门徒’里又不是没人会撬开门，事后再把门锁还原如初的。”
“不。”“铃鹿”说，“醉翁之意不一定是酒，派个‘门徒’监视何忍的日常行为，能达到你说的那两条所达不到的附加效果。”
这个代号为“铃鹿”的“助教”似乎比代号为“不破”的“助教”要更加深谋远虑一些。
上次从被蛇头吓退的“门徒”的话中注意到何忍这个名字，并执意将此汇报给“教授”的人，正是“铃鹿”。去九号楼附近，把藤林凉夜“带”来见“教授”的人，则是“不破”。
“我们换个话题吧。”“铃鹿”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说，“何忍在校外的背景我已经查过了，眼下只差从内网系统中找出他的资料了。刚才我已进入了程序，现在差不多该有结果了。”
“何忍在校外的背景你已经查过了？”“不破”问道，“这么快？”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从他们关注何忍时起，到目前为止也不过只有两三天的时间。
“是啊。”“铃鹿”回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每天加班加点地工作是在干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巨细靡遗的调查，一直是“教授”和“助教”最拿手的好戏。只有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对付他时才能有的放矢。
可身处于相对封闭的吴服大学校园内，要从校外查清一个人的背景，仅仅两三天的时间还是不够的。实际上，“铃鹿”并不是两三天前才开始关注何忍的，他的调查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他有什么背景，你查清楚了？”“不破”问。
“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飞镖’。”“铃鹿”说，“我们在校外的人观察过他的父母、他以前的同学、老师以及其他社会关系，并未发现他与忍界有任何联系。虽然我们的调查也许还有继续深入的余地，但我认为事实应该也与此相差无几了。”
“如此平凡的一个人，校方究竟为何要招他进来，答案或许就在内网系统里。在招收‘飞镖’学生之前，学校的外派人员会先对各地的适龄年轻人进行一段时间的暗地观察，从中挑选出他们认为适合进入忍界的人，逐一写成报告递交给学校，学校再予以评估，决定最终的‘飞镖’招生名单。”
“我们只要能找出何忍所在城市的外派人员为他写的报告以及学校对此的评估情况，那么这个人到底有何特长，也就会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了。”
所谓内网系统，是吴服大学在屏蔽外界网络后独自建立的网络系统。吴服大学的师生在学校里上不了外面的网站，无法接收或传递信息到外界，但可以在内网里进行最基础的网络活动。
可是，“助教”们现在查看的东西属于学校官方资料，除了一部分学校工作人员以外，其他无关人士是没办法进入到系统的这一层的。
“怎么会这样？”
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阵子后，“铃鹿”的语气出现了明显的转变。
“怎么了？”
“不破”凑过头来。
“没有……”“铃鹿”喃道，“很多‘飞镖’的资料都显示出来了，可没有何忍的。”
“会不会是查得不够彻底？”“不破”问。
“不，我对自己查资料的方法有信心。查到这一步还没有，就说明这份资料很可能真的不存在了。”“铃鹿”沉思了片刻，说，“看来我们不能忽视另一种可能性，虽然它与我们之前的结论有些许自相矛盾之处。”
“如果何忍不是由外派人员递交观察报告，经由校方评估后决定招进来的，那他就是通过第二种途径入学的。通过这种途径入学的人很少。”
“铃鹿”的语气在疑惑中还夹杂有一丝激动。
“当有一名以上的现役忍者或两名以上的‘门外’人士联名推举某个适龄‘飞镖’，那么此人就可以不通过学校外派人员的观察和报告，直接进入到招生名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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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暗面上的对立者，亦从来未曾远去。
明枪与暗箭齐发，谁又比谁更加难防？】
——明枪暗箭——
“何忍，中午你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和老师说什么了？”
上完下午的课，何忍和豫游、金建炎一起回到了寝室里。豫游这时想起来要问问何忍中午的事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六班的班主任。”何忍回道。
那时的情景，他感觉仿佛还近在眼前。
“这蜜蜂……和军训时的一样？”
几小时前，在空旷的阶梯教室里，看到一只蜜蜂落在自己的肩膀上，何忍陡然回忆起了军训时曾作为他的“伏兵”，奇袭了六班学生的那群蜜蜂。二者的模样，尤其是头部极为相似。
“难道……”
他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森老师。从森老师的眼睛里，他隐约看到了一种可能性。
何忍在军训第一晚用一大袋猫薄荷化解掉狮子危机时就有想过，那头狮子不太像是野生的，而更可能是学校刻意安排的，给新生们的一次考验。如果是这样，那么学校的考验就必然不会只针对五班一个班，考验的对象应该是所有参与军训的班级。
校方给五班的考验是一头深夜突然闯进营地的狮子，那给其他班级的考验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呢？比如说蜜蜂？
“不可能每个班都‘分配’得到一头狮子，所以不同班级所面临的考验都各不一样的几率更大。”何忍心想，“莫非我砸中的那个蜂巢原本是学校安排给某个班的考验，在这个考验尚未开始的时候我就把它砸坏了？”
“怎么样，现在你知道今天我为何要提出一个藏有圈套的问题，并让你来回答了吗？”森老师盯着那只已爬到何忍喉结正上方的蜜蜂，笑问道。这，是他第一次承认他先前的那次提问是故意点何忍起来回答的。
这已经不只是暗示，简直是明示了。
若一般老师在和学生近距离谈话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蜜蜂飞到学生身上，还一直不离开，老师无论如何都会有点反应。可森老师眼里没有丝毫的惊讶，好像他早已料到这一幕了一样。准确说，这蜜蜂更像是被他招来，是他让其停到何忍脖子上的。
“这蜜蜂是森老师养的？”何忍心想道。
饲养和控制蜜蜂并非天方夜谭，它有一套系统而科学的方法。何忍曾在电视上的农业节目中看到过，有些职业养蜂人甚至能引导数十万只蜜蜂停留在自己身上，组成一件密密麻麻的，几十公斤重的“蜂衣”，且养蜂人不会因此受到一点伤害。
马戏团的驯兽师能驯服狮子，那么有人能驯服蜜蜂也就不足为奇了。相较之下，驯服蜜蜂这种生活习性趋同、集体性极强的动物可比驯服百兽之王更容易。
“如果军训时的那头狮子是被人驯化的，它的饲养人当时就在森林内的话，以此类推，这蜜蜂的情况会不会也与之相同？”
“若森老师那时就在虞诈森林里，他打算用这些蜜蜂对某个班的学生进行一次考验，而我先他一步损坏了蜂巢，导致他的任务无法完成，难道这就是他敌视我的原因？学校的考验是秘密进行的，所以森老师不便明说，现在他是用这只蜜蜂在向我‘传话’，让我自行领悟这其中的关联性？”何忍在心中自问着。
“看来我想说的话已经传达到了。”看着何忍表情的变化，森老师心想，“我们班军训取得了怎样的成绩与我无关。军训成绩不好，脸上无光的人是教官，不是班主任。我的蜜蜂因你而死，我也并不在意。以蜜蜂的繁殖速度，军训时死掉的那些还不足以让我心痛。”
“但是你阻碍了我的任务。学校要求所有班主任都必须在军训时对学生进行一次考验，方式不限、时间不限，班主任可自行拿捏，只要掌握好分寸就行。而我……却是全年级唯一一个没有完成这项任务的班主任。这都是你造成的！”
军训结束后，森老师曾受过校方的批评。虽然批评只是口头上的，他并未降职或减薪，但那种落后于全体同僚的感觉仍令他耿耿于怀。事后，他很快就从六班的学生口中得知了蜂巢是被何忍破坏的。
每个班主任四年内都要带同一个班，这期间六班不可能再参加一次军训。这就意味着森老师想要在下次执行类似任务时一雪前耻，得要等到四年后才有机会了。这对完美主义者来说是不可容忍的。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他也要让何忍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尽管森老师没有把这些话挑明，但他相信何忍已明白了他们之间的“问题”出在哪里。
一切尽在不言中。
本来还想向森老师澄清误会的何忍不再说话了。六班的军训成绩不佳与何忍没有直接联系，可他砸坏了蜂巢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从森老师的眼里能看得出来，这件事不是简单道个歉就能解决的。
“你不怕吗？”森老师冷冷地问道。他所指的是何忍脖颈上的那只蜜蜂。
何忍仍未说话。然而，他用眼神做出了回答——在这几分钟的对峙中，他的脸上有表现出过疑惑，有表现出过惊讶，可唯独没有表现出过畏惧。
诚然，一只蜜蜂停在自己咽喉上的感觉比被人用刀刃抵在脖子上好不到哪里去。但何忍知道，只要他不轻举妄动，不让蜜蜂感到危险，蜜蜂是不会蜇他的。这和他军训时与那条蛇在篝火边对视的时刻颇为相似，对此他已经有经验了。
而且，他也不觉得森老师引来这只蜜蜂的目的是要攻击他。养蜂人想控制蜜蜂出巢、归巢，或用气味引导它们在特定的路线上飞行都是有可能做到的，可想让蜜蜂像猎犬一样去攻击某个具体的人或动物却并不好操作。
因为蜜蜂蜇人意味着它们或将付出生命的代价，除自卫以外，蜜蜂很少会主动蜇人。何忍相信即使军训时他用石头砸中了蜂巢，其内也只有一部分受惊的蜜蜂蜇了六班的学生，还有一部分蜜蜂应该并没有“动真格”，否则六班的那几个人也不可能在被蜇了之后还有余力追到五班的营地来了。
何忍认为这只蜜蜂之所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除了森老师是在以这种方式向他阐述他们之间这段恩怨的成因，也是森老师对他的威吓和挑衅。
“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害怕。”何忍一动不动，站得更稳了。
“呵，你果然非同一般。”森老师笑了笑，一只手伸进口袋里，用手指粘了些东西后，又把手拿了出来，伸直在何忍面前。这时，何忍身上的蜜蜂好像受到了什么感应，立刻拍打着翅膀飞离了何忍，转而轻轻落脚在了森老师的手指上。
下课前几秒钟，森老师走到窗边，打开他事先放置在窗户外沿上的一个小盒子，让里面的一只蜜蜂飞了出来。他的动作很小，看起来就像是走到教室的一侧，远望一下外面的风景，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手上在做什么。
下课后，他的右手伸进上衣口袋，打开了里面一个小瓶子的瓶盖，蘸了一下瓶中的液体，然后一边听何忍说话，一边走到何忍身边，用那只手拍了拍何忍的肩膀。
这是老师在和学生谈话时经常会做的一个动作，何忍并没有在意。他不知道，森老师正是在这时把手上的液体抹在了何忍身上，从而吸引窗外还没飞远的蜜蜂飞进教室，停到何忍的肩上。
这是森老师提取蜂后体内的信息素，加工而成的液体。他将其装在便于携带、可以密封的小瓶中，时常带在身上。
这东西比花粉或蜜蜡更容易吸引蜜蜂的驻足，它能让蜜蜂误以为自己的蜂后在这里。那只蜜蜂在何忍肩头停留了一会儿，又爬到何忍的脖子上，正是它没在何忍肩上找到蜂后，转而又爬向更高处寻找的过程。
现在，森老师发现蜜蜂吓不到何忍，它“传达信息”的使命也已完成了，于是就让蜜蜂离开何忍，飞到自己刚蘸过信息素的手指上。他走到窗边，重新把蜜蜂放回到了小盒子里。这个动作意味着他与何忍之间谈话的告一段落。
何忍虽不明白森老师这些举动中蕴含的生物学原理，但有一点他能看得出来：“这老师为了今天的事真的做了不少准备。”
“你可以回去了。”
回收了蜜蜂后，森老师说道。
“希望你知道，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以后……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出门去。
何忍独自一人留在教室里，看着老师远去。他很清楚，他希望澄清误会的初衷已经无法实现了；这次单独谈话反而成为了一次赤裸裸的宣战布告。
……
“结印课的老师是六班的班主任？”
寝室里，豫游吃惊地反问道。
“难怪他上课时要点你回答那个问题，他那是故意在刁难你呢！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他后知后觉地说，“他一定是因为六班在军训里吃了亏，所以对你怀恨在心，看你不顺眼！”
“哈……也许吧。”何忍无奈地苦笑着。他没有把蜜蜂的事告诉豫游，那说起来太过复杂。
“原来是这样，那个老师就是因此才针对何忍的么？”一旁的金建炎心里也恍然大悟。之前他几乎分析出了森老师暗算何忍时每一个步骤的细节，唯独这老师的动机让他纳闷，现在这个疑问也解开了。
然而，他表面上仍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什么问题啊，什么六班的班主任，你们在说什么？”
“你啊，结印课的时候是不是又睡着了？”豫游说着，把上午的事跟金建炎讲了一遍。
“这样啊，那老师真是太过分了！”金建炎说，“不过还好何忍够机智，没有让他得逞！”
后面这一句他说的是真话。上课时，他也曾以为何忍很可能要中招了，没想到何忍巧妙地避过了老师射来的“暗箭”，并改变“箭”的轨道，让其射向了别的地方。
“可是这次他没得逞，那就说明也许还会有下次啊！”豫游说，“他的目的没达到，会就这样罢休吗？何忍你以后可得当心了，他说不定还会故技重施！”
“嗯。”何忍点点头。他知道森老师给他找的麻烦不会是一次性的。
从森老师离开教室前说最后那几句话时的表情来看，何忍有理由相信，今天只是一个“前奏”。何忍没按森老师所设计的那样当众出丑，或许让森老师感到有些沮丧，但这并没有令他产生失败感。他还有整整一学年的时间来对付何忍。
森老师今天除了对何忍牛刀小试之外，更深层面上是为了给何忍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结印课是我的地盘，以后我也不会放过你”。比起让班上的学生嘲笑何忍一下，给何忍制造心理压力，并让这种压力长久的延续下去才是他更大的目的。
每个老师都是不同的个体，有人真心想和学生做朋友；有人觉得自己只是在打一份工，上课只是在应付差事；有人则认为教师的地位崇高，权威不容任何学生挑战。对于形形色色的老师，何忍在初中和高中时已经见得很多了，其中有好的，也有坏的。类似森老师这样的“模版”，他也有遇到过。
“森老师虽然有点以自我为中心，但他并不是那种特别坏的老师，至少他讲课时很认真。他也没有把我叫他的办公室，随便找个莫须有的罪名当着其他老师的面训我一顿。更没有一言不合就动手打学生。这样的人，难道就一定得我的敌人，无法改变吗？”何忍心想道。
“他之所以与我结怨，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我不是纯粹的受害者。”何忍试着站在森老师的角度上思考着，“将来他要是再算计我，我不能退缩、不能逃避，但我更不能因此而仇恨他。权且把这当作一种历练吧。别的同学想要有这么好的历练机会还想不来呢！”
这样想着，何忍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他希望能在以后的交锋中让森老师逐渐认识到他真诚的一面，并最终化干戈为玉帛。解决矛盾的方式永远都不该是消灭对方，而应是弥补裂痕，寻找共存之法。
“事情已经过去了，别想那么多，我们吃饭去吧！”他一手揽住豫游，一手揽住金建炎，笑着说，“刚才不是说回寝室放下书就去食堂的吗，我肚子都饿得不行了！”
……
几分钟后·宿舍楼外——
“他出寝室了。”
一个人站在宿舍对面，一边远远地看着走出宿舍的何忍等人，一边用手机打着电话。他，是一个“门徒”。而与他通话的人，是一个“助教”。
“今天的监视有什么收获吗？”“助教”在电话里问道。
“他的寝室号、室友我都知道了。”“门徒”说。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有其他可汇报的吗？”“助教”语带愠怒地说。
“今天上午的结印课，他下课后好一段时间都和老师一起留在教室里。”“门徒”说，“我在外面偷看时，觉得他们的气氛有点僵，不太愉快的样子，两人好像起了些龃龉。”
“哦？”“助教”语调上扬，似乎对这件事有些兴趣，“好，你继续监视，有什么情况记得向我报告。这个活儿你若做得顺手，以后就长期交给你了。”
“是！多谢‘助教’！”那个“门徒”兴奋地说。
“大一结印课的老师应该是森崇，六班的班主任。”电话那一头，“助教”结束了通话，说道，“不知为什么，他好像和何忍有了点嫌隙。”
“不就是因为军训吗？”另一个助教说道，“六班在军训时被整得那么惨，虽说对此负主要责任的人不是那个叫何忍的，可森崇并不知道这一点。”
刚才的那通电话是开着免提打的，所以在场的另一个“助教”也听到了电话的内容。
这里，是“助教”们时常活动的场所，那个有着一张三角形桌子，灯光昏暗的房间。
“不管森崇是为什么与何忍不和，只要他以后能多给何忍找茬，就对我们有益无害。”之前打电话的那个“助教”说道。
“这些我都懂，可是……‘铃鹿’，我们有必要专程派人监视何忍吗？”另一个“助教”问。
“监视何忍在校内的动向、调查何忍在校外的背景，以及从学校的内网系统中找出何忍的资料，这三环是缺一不可的。我们不是已经达成共识了吗，‘不破’？”被称为“铃鹿”的“助教”反问道。
“铃鹿”和“不破”——“助教”们少有的互相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或者说，比起名字，这更像是一种代号。
“我的意思是，让藤林凉夜去监视何忍不就好了吗？”被称为“不破”的“助教”问，“他们同班，又在一层宿舍楼，让他监视何忍也会更方便。”
“或者我们直接派个‘门徒’趁何忍不在的时候去他寝室里装个窃听器也行。我们的‘门徒’里又不是没人会撬开门，事后再把门锁还原如初的。”
“不。”“铃鹿”说，“醉翁之意不一定是酒，派个‘门徒’监视何忍的日常行为，能达到你说的那两条所达不到的附加效果。”
这个代号为“铃鹿”的“助教”似乎比代号为“不破”的“助教”要更加深谋远虑一些。
上次从被蛇头吓退的“门徒”的话中注意到何忍这个名字，并执意将此汇报给“教授”的人，正是“铃鹿”。去九号楼附近，把藤林凉夜“带”来见“教授”的人，则是“不破”。
“我们换个话题吧。”“铃鹿”打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说，“何忍在校外的背景我已经查过了，眼下只差从内网系统中找出他的资料了。刚才我已进入了程序，现在差不多该有结果了。”
“何忍在校外的背景你已经查过了？”“不破”问道，“这么快？”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从他们关注何忍时起，到目前为止也不过只有两三天的时间。
“是啊。”“铃鹿”回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每天加班加点地工作是在干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巨细靡遗的调查，一直是“教授”和“助教”最拿手的好戏。只有先摸清对方的底细，对付他时才能有的放矢。
可身处于相对封闭的吴服大学校园内，要从校外查清一个人的背景，仅仅两三天的时间还是不够的。实际上，“铃鹿”并不是两三天前才开始关注何忍的，他的调查从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他有什么背景，你查清楚了？”“不破”问。
“他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飞镖’。”“铃鹿”说，“我们在校外的人观察过他的父母、他以前的同学、老师以及其他社会关系，并未发现他与忍界有任何联系。虽然我们的调查也许还有继续深入的余地，但我认为事实应该也与此相差无几了。”
“如此平凡的一个人，校方究竟为何要招他进来，答案或许就在内网系统里。在招收‘飞镖’学生之前，学校的外派人员会先对各地的适龄年轻人进行一段时间的暗地观察，从中挑选出他们认为适合进入忍界的人，逐一写成报告递交给学校，学校再予以评估，决定最终的‘飞镖’招生名单。”
“我们只要能找出何忍所在城市的外派人员为他写的报告以及学校对此的评估情况，那么这个人到底有何特长，也就会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眼前了。”
所谓内网系统，是吴服大学在屏蔽外界网络后独自建立的网络系统。吴服大学的师生在学校里上不了外面的网站，无法接收或传递信息到外界，但可以在内网里进行最基础的网络活动。
可是，“助教”们现在查看的东西属于学校官方资料，除了一部分学校工作人员以外，其他无关人士是没办法进入到系统的这一层的。
“怎么会这样？”
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阵子后，“铃鹿”的语气出现了明显的转变。
“怎么了？”
“不破”凑过头来。
“没有……”“铃鹿”喃道，“很多‘飞镖’的资料都显示出来了，可没有何忍的。”
“会不会是查得不够彻底？”“不破”问。
“不，我对自己查资料的方法有信心。查到这一步还没有，就说明这份资料很可能真的不存在了。”“铃鹿”沉思了片刻，说，“看来我们不能忽视另一种可能性，虽然它与我们之前的结论有些许自相矛盾之处。”
“如果何忍不是由外派人员递交观察报告，经由校方评估后决定招进来的，那他就是通过第二种途径入学的。通过这种途径入学的人很少。”
“铃鹿”的语气在疑惑中还夹杂有一丝激动。
“当有一名以上的现役忍者或两名以上的‘门外’人士联名推举某个适龄‘飞镖’，那么此人就可以不通过学校外派人员的观察和报告，直接进入到招生名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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