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暗空保护区（二十四）
“叮铃铃——”
闹铃噪声,使余梦洲一下惊醒，他吃力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伸手到床头柜，摸了好几遍,才按到手机屏幕,把闹钟关了。
以后再也不熬夜了,他半梦半醒地坐起来，蔫蔫地靠在床头，打乱生物钟可真要命啊,他今天还有个大活儿要干呢……
又困倦地眯了一会儿，直到五分钟后第二个闹钟也响了，余梦洲才一下掀开毯子，电打了一样挺直身体。
不行，先去洗脸,否则就封印在床上起不来了。
正值夏天,天色白得很早，他穿过小出租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拐去卫生间洗漱。他刚在这个小城里定居下来,还有好些家具等着安置。
余梦洲刷完牙、洗好脸，先去楼下早餐店点了一份豆浆，两根油条。
“来个大份豆腐脑，不要香菜,多加点醋和辣子！”
“好嘞！”
厨房还没整理出来,好在这里小店油条做得十分筋道，热腾腾地刚出锅,一口下去,酥脆喷香,再搭配醇甜豆浆，酸辣滑口豆腐脑，委实是一顿让人心情愉悦早点。
刚吃完，余梦洲就接到了胡师傅电话。
“小余啊！”胡师傅口音浓重地说，“起来没？”
余梦洲边掏钥匙开门，边笑道：“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回去拿箱子呢。”
“唉呀，打算说让你来家里顺带吃了，然后咱们再一块过去咧。”胡师傅轻轻地埋怨了他一句，“那到畜牧站汇合吧，骑上你那个小摩托，这两天活可是棘手啊！”
余梦洲用肩膀夹着手机，开始穿外套：“我晓得！不过，我只听说有大马场愿意接手那马，具体情况怎么样，还是看了再说吧。”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余梦洲挂掉电话，蹲下身，从沙发底下拉出他整洁簇新工具箱。临走之前，他得再打开箱子，检查一下里面修蹄工具才行。
单刃和双刃修蹄刀、环形刀、剪蹄钳、马蹄锉……好，备用绷带和药品也在里头了，马蹄油、马蹄刷？嗯，也在。
他准备关上箱子，拇指抚过完好无损箱锁时，不知为何，余梦洲竟有些茫然且微妙抽离感。
那感觉就像……就像你环顾熟悉生活环境，你床铺，你桌椅家具，整个人忽然就恍惚了起来，你看到清晨阳光十足灿烂，可自己却如同一个局外人，一瞬迷失了前进方向。
“我怎么记得……”余梦洲费解地皱着眉头，“箱子是不是坏过一次？错觉吗，还是……”
确实，在他记忆里，有个模糊角落微微翻动，告诉他：不知何年何月哪一天，他工具箱真摔坏过一次。它棱角不该如此笔直，表面也不该如此平整光滑，它曾经有许多划痕、凹陷，开关也时灵时不灵，需要人费点力气，才能确保箱子是真关好了，能够跟着他四处远行跋涉。
不。
随即，余梦洲又困惑地否决了这个异想天开念头。和修蹄工具一样，装载它们工具箱也是德国原装进口，坚固结实得很，只怕把它从十层楼扔下去，开关也不会坏，更何况，他可从来没有让自己宝贝箱子当过高空坠物……
——等等。
高空坠物。
它好像……确实当过高空坠物？
余梦洲怔怔地看着工具箱，手指开始细微地发抖，心脏亦跳得越来越快。但他真不明白，这种奇怪慌张和迫切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吞咽着喉咙，就在这时，口袋里手机闹铃响了第三遍，猛地将他从越陷越深思绪中震了出来。
他该出门了。
“对，先出门，不能让胡师傅等我……”余梦洲一把合上工具箱，差不多是慌乱地套好外套、蹬上鞋子，就要伸手去转动门把。
可是，他正要拉开那扇门，身体又停住了。
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能就这么走出这扇门，他还有未完成事，譬如一床还没拔掉插头电热毯，一盏忘记关掉灯，一锅烧开了但是不曾关火沸水……一个坚定许下，却尚未实现诺言。
余梦洲慢慢放下了手。
世界在这一刻远去，窗外树影，街道上车辆与行人，早餐店蒸腾向上白雾，楼下哇哇大哭婴孩……万物寂静无声，留在原地，留给他，唯有一间小小出租房。
“我……我答应你——”余梦洲怔忡失神地站在门前，他唇齿生涩无比，每说一个字，都有如自太古转动至今生锈齿轮。
“——等到你们做完自己想做，我们就一块回去……回到人类世界。”
记忆空间颓然倾塌，一切皆在大放白光中化为乌有，余梦洲孤身一人，站立在纯净如雪，空空如也虚无中央。
“我……”他望着自己双手，呼吸颤抖，胸膛不住起伏。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是怎么在回家途中掉进那个神秘大坑，然后在地狱遇到了恶魔战马族群，他为它们解除桎梏，又被恶魔亲王注意到，最后，他和那个半人半马怪物同归于尽……
余梦洲呼吸一滞。
……同归于尽。
“我死了吗？”他沙哑地问，“可是……我还有意识、能思考，那我还活着？”
“你当然不能算活着。”
身后传来一个嘶嘶，余梦洲甚至有几分耳熟声音。
“被安格拉毒刺穿透心脏，即使是真正神明，也不能保证自己还活着。”
余梦洲猛地转头，刹那间，纯白一片虚空有了形体和色彩，魔域赤红砂岩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天幕低垂，黑云中纠缠着鲜红艳紫闪电。
一名戴着兜帽佝偻老者，就倚在料峭山丘旁边，兜帽下透出数星绿光，隐约可见活动锋锐口器。
“是你！”余梦洲吓了一大跳，“那个叫……编，呃，你叫什么来着？”
“编织者。”恶魔领主颇为不耐烦，但罕见没有发作地回答，“贵人多忘事，嗯？”
“你在我……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总之是我地盘，你在我地盘干什么？”余梦洲警觉地盯着他，倒是没有特别害怕。他毕竟是单杀了恶魔亲王人类，面对他，该怕应该是恶魔才对。
编织者疲惫地叹了口气，他直起身体，数对绿眼黯淡无光：“这里是你梦，也可以算作回忆之境。它是魔域唯一称得上安全地方了，我一个风烛残年老人，来这里避难，也无可厚非吧。”
余梦洲直白地说：“我不懂，什么是回忆之境？而且你算什么老人，蜘蛛头老人，还是偷窥老人啊？”
编织者默默无语了好一会，现在形势比人强，作为寄人篱下幸存者，他自然没资格计较余梦洲挤兑。
“算了，就让我们从头说起罢。”编织者道，“魔域都将不复存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破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余梦洲十分意外，他很想问“魔域都将不复存在”是什么意思，更想问问法尔刻它们近况，然而，他从上学开始，就是个善于听讲好学生，因此没有急着打断编织者话。
“我看到，安格拉把很多事都向你炫耀了出来，”编织者低声说，“魔马……也许现在该叫魔域皇帝了，他也告诉了你一些事，但他们说得还不够全面。简短地讲，就是昔日，安格拉身为五名魔域领主之一，发现魔域其实是有自己意志，并且这意志不愿让我们这些外来罪人担当统治者，它要培育一个核心，再交予权柄，使其一旦降生，就是万万生灵之上皇帝。”
“安格拉博学、残忍而狡猾，他并非最强，运气倒是最好。他发现这件事之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而是以打赌形式，哄骗到了其余四位领主信物。你要知道，在魔马诞生之前，我们就是魔域真正意义上主人，我们信物，实际上即是象征了“统治”概念。”
“但是愿赌服输，在那场漫长又精彩赌局中，我们玩得开心极了。尽管输掉了信物，不过，我们还是大恶魔，包括我在内四位领主，在递交信物之前，都用最恶毒手段下达咒言，只要安格拉激活信物，妄图越俎代庖，那么，他下场只会比碎尸万段更加悲惨。”
编织者叹了口气：“我们怀着恶意，嘻嘻笑着等待欣赏安格拉结局。最后，他确实激活了信物，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是在第一匹降生魔马身上激活。”
“他做到了，集合五位领主力量，安格拉束缚了魔马，篡夺了原初者权与力，因此升格为恶魔亲王，凌驾于所有魔物之上。”编织者叹了口气，“再后面事，你也知道了。他野心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并且，正如他所说，因为理解了魔域诞生概念集合，就连这个世界意志，也不能使他湮灭。”
“所以……”余梦洲试探着说。
“所以，你就是魔域选中那个天选之子。”编织者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安格拉无法理解存在，无罪之人就已经是万里挑一了，而你又与马匹天生亲近，心肠柔软，干还是这一行……每个条件都不可思议地契合，我猜，魔域发现你时候，应该是如获至宝吧。”
余梦洲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问：“那……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法尔刻它们怎么样了？”
编织者目光古怪，凝视了他好一会。
“你早就死了。”他说，“事实上，死去很久了。久到你灵魂，都在记忆中反复徘徊，始终重复着落入魔域——与安格拉同归于尽场景。”
“什么！”余梦洲大吃一惊，“我居然不是刚死？！”
“我躲在这里，看你记忆，大概也有三十多遍了。”编织者低头看着地面，含糊地说，“恭喜你跳出循环咯。”
“什么！”余梦洲更加吃惊，“为什么循环了这么多遍啊？！”
“因为在你死去那个现实，”编织者倦怠地复述，“你始终没有答应魔马，要和他们‘在一切结束后回到人间’，你只说‘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再好好商量这件事’。这还是第一次，你突破了固定记忆路线，用承诺解脱了自己。嗯，恭喜。”
余梦洲深深呼吸，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信息量太大了，他现在还在努力消化。
“……等等，”他蓦地转向编织者，“你还是没告诉我法尔刻它们近况，你不停说‘躲’啊，‘避难’啊……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了？”
“嗯。”编织者静默了好一会，无所谓地出了口气。
“你看，魔域拽你下来送死，而且你也真死了，你情人——当然，我也搞不清你有几个情人，反正皇帝是最疯那个——又差不多和魔域是一体，后悔情绪几乎压垮了他，因而他采用随机抽杀方式，几天就能清空一个领域活物，好像要用这种方法把你给献祭出来。后来，他又觉得这种方法太慢了，索性打算一下献祭整个地狱人口。”
余梦洲眼睛慢慢睁大了。
“然后有些亲王……你知道，现在魔域是一个皇帝，十二个亲王了。”编织者生无可恋地嘟哝，“有些亲王觉得他这么做不像话啊，不行啊，就开始跟皇帝对着干，于是现在就是内战时段。每时每刻都有百万千万计魔物催生，又有百万千万计魔物消亡，天上地下，不可开交。”
余梦洲眼睛睁到不能再大了。
“至于其他领主嘛……哈哈，恐怕就只有我还活着了吧？”编织者笑了两声，“多亏我发现了现实和梦境裂隙，又钻进来，找到了你梦。所以我说，对恶魔而言，这里就是最安全地方了。”
余梦洲眼睛开始瞳孔地震。
“……什么。”他轻声道，“我到底死了多久？”
编织者耸耸肩：“具体不清楚了，这里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但我估计，你循环一次梦境，换算到魔域，那就是……二十多年，或者三十年？”
“反正，你想做救世主也来不及了！”望着脸色凝重余梦洲，年迈恶魔哈哈笑道，“就像咱们皇帝，一直痴痴地想要让时间倒流一样。悔恨之人沉溺在错过当中，究竟能造成多么大灾难，过去我不懂，因为恶魔都是及时行乐生物，现在，我终于懂啦！你们所说爱……原来是这么可怕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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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铃噪声,使余梦洲一下惊醒，他吃力地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伸手到床头柜，摸了好几遍,才按到手机屏幕,把闹钟关了。
以后再也不熬夜了,他半梦半醒地坐起来，蔫蔫地靠在床头，打乱生物钟可真要命啊,他今天还有个大活儿要干呢……
又困倦地眯了一会儿，直到五分钟后第二个闹钟也响了，余梦洲才一下掀开毯子，电打了一样挺直身体。
不行，先去洗脸,否则就封印在床上起不来了。
正值夏天,天色白得很早，他穿过小出租屋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行李，拐去卫生间洗漱。他刚在这个小城里定居下来,还有好些家具等着安置。
余梦洲刷完牙、洗好脸，先去楼下早餐店点了一份豆浆，两根油条。
“来个大份豆腐脑，不要香菜,多加点醋和辣子！”
“好嘞！”
厨房还没整理出来,好在这里小店油条做得十分筋道，热腾腾地刚出锅,一口下去,酥脆喷香,再搭配醇甜豆浆，酸辣滑口豆腐脑，委实是一顿让人心情愉悦早点。
刚吃完，余梦洲就接到了胡师傅电话。
“小余啊！”胡师傅口音浓重地说，“起来没？”
余梦洲边掏钥匙开门，边笑道：“刚吃完早饭，正准备回去拿箱子呢。”
“唉呀，打算说让你来家里顺带吃了，然后咱们再一块过去咧。”胡师傅轻轻地埋怨了他一句，“那到畜牧站汇合吧，骑上你那个小摩托，这两天活可是棘手啊！”
余梦洲用肩膀夹着手机，开始穿外套：“我晓得！不过，我只听说有大马场愿意接手那马，具体情况怎么样，还是看了再说吧。”
两人又寒暄了两句，余梦洲挂掉电话，蹲下身，从沙发底下拉出他整洁簇新工具箱。临走之前，他得再打开箱子，检查一下里面修蹄工具才行。
单刃和双刃修蹄刀、环形刀、剪蹄钳、马蹄锉……好，备用绷带和药品也在里头了，马蹄油、马蹄刷？嗯，也在。
他准备关上箱子，拇指抚过完好无损箱锁时，不知为何，余梦洲竟有些茫然且微妙抽离感。
那感觉就像……就像你环顾熟悉生活环境，你床铺，你桌椅家具，整个人忽然就恍惚了起来，你看到清晨阳光十足灿烂，可自己却如同一个局外人，一瞬迷失了前进方向。
“我怎么记得……”余梦洲费解地皱着眉头，“箱子是不是坏过一次？错觉吗，还是……”
确实，在他记忆里，有个模糊角落微微翻动，告诉他：不知何年何月哪一天，他工具箱真摔坏过一次。它棱角不该如此笔直，表面也不该如此平整光滑，它曾经有许多划痕、凹陷，开关也时灵时不灵，需要人费点力气，才能确保箱子是真关好了，能够跟着他四处远行跋涉。
不。
随即，余梦洲又困惑地否决了这个异想天开念头。和修蹄工具一样，装载它们工具箱也是德国原装进口，坚固结实得很，只怕把它从十层楼扔下去，开关也不会坏，更何况，他可从来没有让自己宝贝箱子当过高空坠物……
——等等。
高空坠物。
它好像……确实当过高空坠物？
余梦洲怔怔地看着工具箱，手指开始细微地发抖，心脏亦跳得越来越快。但他真不明白，这种奇怪慌张和迫切感究竟从何而来。
他吞咽着喉咙，就在这时，口袋里手机闹铃响了第三遍，猛地将他从越陷越深思绪中震了出来。
他该出门了。
“对，先出门，不能让胡师傅等我……”余梦洲一把合上工具箱，差不多是慌乱地套好外套、蹬上鞋子，就要伸手去转动门把。
可是，他正要拉开那扇门，身体又停住了。
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能就这么走出这扇门，他还有未完成事，譬如一床还没拔掉插头电热毯，一盏忘记关掉灯，一锅烧开了但是不曾关火沸水……一个坚定许下，却尚未实现诺言。
余梦洲慢慢放下了手。
世界在这一刻远去，窗外树影，街道上车辆与行人，早餐店蒸腾向上白雾，楼下哇哇大哭婴孩……万物寂静无声，留在原地，留给他，唯有一间小小出租房。
“我……我答应你——”余梦洲怔忡失神地站在门前，他唇齿生涩无比，每说一个字，都有如自太古转动至今生锈齿轮。
“——等到你们做完自己想做，我们就一块回去……回到人类世界。”
记忆空间颓然倾塌，一切皆在大放白光中化为乌有，余梦洲孤身一人，站立在纯净如雪，空空如也虚无中央。
“我……”他望着自己双手，呼吸颤抖，胸膛不住起伏。
他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是怎么在回家途中掉进那个神秘大坑，然后在地狱遇到了恶魔战马族群，他为它们解除桎梏，又被恶魔亲王注意到，最后，他和那个半人半马怪物同归于尽……
余梦洲呼吸一滞。
……同归于尽。
“我死了吗？”他沙哑地问，“可是……我还有意识、能思考，那我还活着？”
“你当然不能算活着。”
身后传来一个嘶嘶，余梦洲甚至有几分耳熟声音。
“被安格拉毒刺穿透心脏，即使是真正神明，也不能保证自己还活着。”
余梦洲猛地转头，刹那间，纯白一片虚空有了形体和色彩，魔域赤红砂岩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天幕低垂，黑云中纠缠着鲜红艳紫闪电。
一名戴着兜帽佝偻老者，就倚在料峭山丘旁边，兜帽下透出数星绿光，隐约可见活动锋锐口器。
“是你！”余梦洲吓了一大跳，“那个叫……编，呃，你叫什么来着？”
“编织者。”恶魔领主颇为不耐烦，但罕见没有发作地回答，“贵人多忘事，嗯？”
“你在我……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总之是我地盘，你在我地盘干什么？”余梦洲警觉地盯着他，倒是没有特别害怕。他毕竟是单杀了恶魔亲王人类，面对他，该怕应该是恶魔才对。
编织者疲惫地叹了口气，他直起身体，数对绿眼黯淡无光：“这里是你梦，也可以算作回忆之境。它是魔域唯一称得上安全地方了，我一个风烛残年老人，来这里避难，也无可厚非吧。”
余梦洲直白地说：“我不懂，什么是回忆之境？而且你算什么老人，蜘蛛头老人，还是偷窥老人啊？”
编织者默默无语了好一会，现在形势比人强，作为寄人篱下幸存者，他自然没资格计较余梦洲挤兑。
“算了，就让我们从头说起罢。”编织者道，“魔域都将不复存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破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余梦洲十分意外，他很想问“魔域都将不复存在”是什么意思，更想问问法尔刻它们近况，然而，他从上学开始，就是个善于听讲好学生，因此没有急着打断编织者话。
“我看到，安格拉把很多事都向你炫耀了出来，”编织者低声说，“魔马……也许现在该叫魔域皇帝了，他也告诉了你一些事，但他们说得还不够全面。简短地讲，就是昔日，安格拉身为五名魔域领主之一，发现魔域其实是有自己意志，并且这意志不愿让我们这些外来罪人担当统治者，它要培育一个核心，再交予权柄，使其一旦降生，就是万万生灵之上皇帝。”
“安格拉博学、残忍而狡猾，他并非最强，运气倒是最好。他发现这件事之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而是以打赌形式，哄骗到了其余四位领主信物。你要知道，在魔马诞生之前，我们就是魔域真正意义上主人，我们信物，实际上即是象征了“统治”概念。”
“但是愿赌服输，在那场漫长又精彩赌局中，我们玩得开心极了。尽管输掉了信物，不过，我们还是大恶魔，包括我在内四位领主，在递交信物之前，都用最恶毒手段下达咒言，只要安格拉激活信物，妄图越俎代庖，那么，他下场只会比碎尸万段更加悲惨。”
编织者叹了口气：“我们怀着恶意，嘻嘻笑着等待欣赏安格拉结局。最后，他确实激活了信物，只是我们都没想到，他是在第一匹降生魔马身上激活。”
“他做到了，集合五位领主力量，安格拉束缚了魔马，篡夺了原初者权与力，因此升格为恶魔亲王，凌驾于所有魔物之上。”编织者叹了口气，“再后面事，你也知道了。他野心越来越大，胃口也越来越大，并且，正如他所说，因为理解了魔域诞生概念集合，就连这个世界意志，也不能使他湮灭。”
“所以……”余梦洲试探着说。
“所以，你就是魔域选中那个天选之子。”编织者面无表情地说，“你是安格拉无法理解存在，无罪之人就已经是万里挑一了，而你又与马匹天生亲近，心肠柔软，干还是这一行……每个条件都不可思议地契合，我猜，魔域发现你时候，应该是如获至宝吧。”
余梦洲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问：“那……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法尔刻它们怎么样了？”
编织者目光古怪，凝视了他好一会。
“你早就死了。”他说，“事实上，死去很久了。久到你灵魂，都在记忆中反复徘徊，始终重复着落入魔域——与安格拉同归于尽场景。”
“什么！”余梦洲大吃一惊，“我居然不是刚死？！”
“我躲在这里，看你记忆，大概也有三十多遍了。”编织者低头看着地面，含糊地说，“恭喜你跳出循环咯。”
“什么！”余梦洲更加吃惊，“为什么循环了这么多遍啊？！”
“因为在你死去那个现实，”编织者倦怠地复述，“你始终没有答应魔马，要和他们‘在一切结束后回到人间’，你只说‘等一切结束后，我们再好好商量这件事’。这还是第一次，你突破了固定记忆路线，用承诺解脱了自己。嗯，恭喜。”
余梦洲深深呼吸，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信息量太大了，他现在还在努力消化。
“……等等，”他蓦地转向编织者，“你还是没告诉我法尔刻它们近况，你不停说‘躲’啊，‘避难’啊……怎么回事，出了什么问题了？”
“嗯。”编织者静默了好一会，无所谓地出了口气。
“你看，魔域拽你下来送死，而且你也真死了，你情人——当然，我也搞不清你有几个情人，反正皇帝是最疯那个——又差不多和魔域是一体，后悔情绪几乎压垮了他，因而他采用随机抽杀方式，几天就能清空一个领域活物，好像要用这种方法把你给献祭出来。后来，他又觉得这种方法太慢了，索性打算一下献祭整个地狱人口。”
余梦洲眼睛慢慢睁大了。
“然后有些亲王……你知道，现在魔域是一个皇帝，十二个亲王了。”编织者生无可恋地嘟哝，“有些亲王觉得他这么做不像话啊，不行啊，就开始跟皇帝对着干，于是现在就是内战时段。每时每刻都有百万千万计魔物催生，又有百万千万计魔物消亡，天上地下，不可开交。”
余梦洲眼睛睁到不能再大了。
“至于其他领主嘛……哈哈，恐怕就只有我还活着了吧？”编织者笑了两声，“多亏我发现了现实和梦境裂隙，又钻进来，找到了你梦。所以我说，对恶魔而言，这里就是最安全地方了。”
余梦洲眼睛开始瞳孔地震。
“……什么。”他轻声道，“我到底死了多久？”
编织者耸耸肩：“具体不清楚了，这里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但我估计，你循环一次梦境，换算到魔域，那就是……二十多年，或者三十年？”
“反正，你想做救世主也来不及了！”望着脸色凝重余梦洲，年迈恶魔哈哈笑道，“就像咱们皇帝，一直痴痴地想要让时间倒流一样。悔恨之人沉溺在错过当中，究竟能造成多么大灾难，过去我不懂，因为恶魔都是及时行乐生物，现在，我终于懂啦！你们所说爱……原来是这么可怕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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